九二年前,大陆新娘嫁给香港人要等两年才能到香港定居,九二年后更要等待五年到七年。这项不人道兼违反人权的歧视政策,是香港之耻。文岚就算嫁给我,的确是不能立即到香港定居,我不怪她选择嫁到德国而不是香港。我甚至理解她骑驴找马。我气愤的是她不单误导我到底,并且在做了决定后也不通知我一声。我看穿她是个只顾往上爬而不顾别人的人,对她完全心死。
我懒得去猜想她现在和简霖的关系。
那天晚上,我在家附近的新加坡餐厅独自吃饭,看手机里的电子书。我用的是天语手机,以前是山寨王,现在是国际名牌,功能应有尽有,它的电子书,界面用类似索尼的科技,功能则结合了最新版苹果iPhone和亚马逊Kindle的所有优点,太好用了。我虽然仍然会惯性的定期去逛三联书店,但自从有了天语电子书手机后,几乎所有书都可以从网上直接下载电子档到手机。现在我的手机里已有金庸全集、张爱玲全集和鲁迅全集。
正在揣摩鲁迅《失去的好地狱》一文的时候,竟接到文岚打来的电话,约见面,我推说赶稿没空,她锲而不舍,约了翌日中午,她说到前门二十三号的Maison Boulud,那地方不好打车,我又没有司机,更何况我不想迁就法国水晶灯,改约在钱粮胡同三十号小咖啡馆。她问:“钱粮胡同在哪?”我不客气的说:“就在东四北大街,你沙滩老家附近,你不会不知道吧。”她竟然不还嘴就接受,一定是有求于我。
第二天见面,她果然说:“我跟简霖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跟别人乱说,人家有老婆。”
原来想堵住我的嘴。二十年没见,见我就为这件事。我竟然都不生气了,只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我逗她说:“简霖是大地产商呢。”
她反应竟是:“地产商算什么!就是有几个钱呗,没什么了不起。”
口气真大。难道她已经在骑驴找马?我得承认文岚虽也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很好,很有欧陆女人味道,我可以想象到不少男人仍会给她耍得神魂颠倒。
“你还在德国吗?”
文岚有点不解的看着我:“早就不在德国了!”
“不是说你嫁到德国去了。”我暗示二十年前的事。
文岚好像怪我消息不灵:“你说汉斯吗?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德国,闷死人。我去了巴黎,我前夫是尚-皮埃·拉维。”她看我没反应,就说:“很出名的汉学家。”我确是没听说过几个法国汉学家的名字。文岚自己补充说:“汉学家都是神经病,受不了。”
我问:“简霖叫你文教授。”
她说:“文教授、文博士都可以,我是巴黎高等政治学院博士,你知道巴黎高等政治学院吧?我是欧非问题专家,欧盟和中国外交部都找我当顾问。”我想到她爸爸是中宣部的,根正苗红,体制内体制外,两边全沾。
我问:“那你不打算回国?”
她傲气来了:“你说回中国吗?看吧,欧洲那边也有人等着我,有个老贵族还整天追着叫我嫁他呢。不过现在人人都知道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世纪,如果有特别好的机会,我会考虑回来帮中国做事。暂时先来来去去,我在巴黎和布鲁塞尔都有房子,正想在北京也找个地方。你呢,你在北京做什么?”
就在家待着,偶然写点东西。
她对我的兴趣已消失大半。
她问:“住哪儿?”
我答:“幸福二村。”
她肯定认为不够高档,摸清了我的底牌,仅余的兴趣都没了。
“老陈,我还有事。”
“你先走吧。”
“简霖的事…”
我用手势表示封嘴。
她站起来,带点撒娇的说:“你现在住在北京,我到北京你要照顾我啊!”
这叫留下一条光明尾巴,也算是买个旅游保险。一会做大女人,一会做小女人,大小通吃。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我隔着玻璃,看司机开门,她上了黑色宝马,WJ武警车牌的。
我想:她确已不是山寨货,而是真的法国水晶灯了,不过不管是以前国产不省油的灯或现在的法国水晶灯,都是在市场上待价而沽的。
第二个春天
然后好几天都没事也没人找我,我继续写不出东西,惦着小希,却没想办法找她。
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又到了,已经连续两次,何东生都出席,但除我之外没其他客人,似是简霖为何东生可以安排的。
我到燕都BOBO小会所的时候,简霖已经在喝酒,且喝了不少。他看到我说:“文岚跟我掰了。”他带点尴尬的傻笑着:“她把我甩了。”这情况我很理解,晚期的中年危机,却遇人不淑。
我知道文岚这样有姿色、有文化的女人,肯定会迷死简霖这种好舞文弄墨的晚期中年富商。
我直觉的问:“她现在跟谁啦。”
简霖苦笑,摇着头说:“我堂弟,不过这次她可要头撞南墙了。”
我有点吃惊:“何东生!”
简霖纠正我:“不是,另外一个。我们都是在姑姑追悼会上碰到的。文岚中学是白堆子外国语学校的,我姑姑教过她法语。”
我问:“你另一个堂弟是谁?”
简霖说:“你知道欧菲拉友谊投资集团吗?”
我说:“就是跟星巴克旺旺在非洲开店那个?”
他说:“那是小菜一碟。石油、矿产、大型基建…”
我随便问:“难道还有军火?”
他说:“当然有军火!非洲、拉美。”
我问:“那么欧非拉的欧呢?”
他说:“土耳其、高加索、前南斯拉夫、前苏联。”
我印象中,集团的老板是个板寸头,我问:“那,文岚就是跟那个板寸头好咯?”
简霖无奈的点头。
我故意刺激简霖,说:“难道他比你还有钱?”
简霖说:“我没法跟他比。”
我忽然想起问:“难道他比何东生更有权?”
简霖说:“东生忧国忧民,但是他只是个幕僚,大不了算个顶级智囊,比他有权有势的人多得是,甚至比不上政治局常委的大秘书,但是最终有权没权是要看你的派系是否在中央当权。你不懂中国国情,很多潜规则你是不理解的,中国事情不能看表面的,没法跟你们外面的人解释。”他说着说着自己不耐烦起来。
简霖这种认为境外人不可能理解中国的态度,我很熟悉,就让简霖认为我不懂国情吧。他今天心情不好,嫌我烦,我还是少说话为妙,我还挺在意跟他这份有距离的交情。
他认真的说:“你不要到处写也不要到处说啊!”
我也有点不悦的说:“我是不写八卦的。”
到吃完简餐我们都没话。
我只在想,说不定文岚和板寸头旗鼓相当,还挺登对的。文岚大概也应该满足了吧,这么多年的骑驴找马,累不累呀?难道还想做中国第一夫人?
何东生推门而进,简霖用食指点了自己的嘴唇几下,提醒我不要提文岚的事。
何东生各送我们一瓶茅台,说:“这茅台是专门供中南海的,应该是没问题的,请放心喝。”
我们欣然道谢。这个失眠的国家领导人不太冷。
简霖拿着水晶瓶替大家倒拉菲八九,好年份。跟着放片,片名《第二个春天》,一九七五年九月的出品。简霖说,这是文革八部样板戏后,四人帮主导新拍的头几部电影。当时邓小平又复出,还出访联合国,回来说要重视先进技术,四人帮拍这部片,就是冲着邓小平去的,不过片子在全国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放映,文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