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我是在盲目的吹捧中国,我知道中国问题还很多,但你想想,以美国为祸首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自我摧毁,二零零八年金融海啸后,稍有起色才没几年,又再度陷入滞涨期,祸延全球,无一幸免,至今未能爬出谷底,惟中国能独善其身,人退我进,三怕两拨让经济奇迹般再度起飞,以内需代替枯涸的出口,以主权财富代替已蒸发的外来资本,预估今年将是连续第三年增长超过百分之十五,不单改写了国际经济的游戏规则,简直是改写了西方经济学,更重要的是社会没有动乱,反而更和谐,真不由你不服气,太了不起了…想到这里,我又被自己给感动了。这是我近来的问题,就是容易感动,有时候还发觉自己眼眶湿湿的。此刻我想起看上去很潦倒的小希,心里有点难过,周围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惟独她好像越活越不舒展。我深呼吸,强忍了一下眼泪。我以前是个很酷的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容易伤感?我没意识到有一颗泪珠竟如漏网之鱼夺眶而出,掉到半杯桂圆龙井拿铁里。我急忙用纸巾擦眼,离开星巴克。
一个未来的主人翁
自从 北京最好的人文学术书店万圣书园被迫停业后,我很少去海淀区北大东门一带。三联《读书》新春聚会后约一周,我还是去了。过去一周,我过得很好,没有不愉快的事,每天读报上网看电视新闻,每天庆幸自己住在中国,偶然感动一下想流泪,挺幸福的。本来,也没有再惦记小希,因为觉得她现在的状态跟我的心境和生活有点不搭调,只是连续几个晚上,睡觉睡到凌晨醒来前最后的一个梦,都梦到小希,弄得我浑身亢奋,可能是身边太久没有女人的缘故。我还有一次梦到方草地,那是个令人厌烦的梦,走来走去在原地。我有点后悔没拿他们的手机号,而他们也没再联络我,看来我在他们心目中没这么重要。方草地我不知道如何可以找到,也没想找他,那就算了。至于找小希,我还有一条线索,所以来到北大东门。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小希和她妈妈成了个体户,在北大东门外居民楼前的违建平房,开了一家小馆子,叫五味餐馆。我管小希妈叫宋大姐,她家的贵州家乡鹅,有点名气,不过主要是小希和她的一帮朋友们整天泡在那里,一聊就是一晚上,五味一度成了海淀那带老外和知识分子的沙龙。后来停业了几年,到邓小平南巡后,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重开,我那时候每到北京还会特意跑去吃饭。不过,已经好多年没去了,馆子还在吗?
我一到北大东门外,马上知道没指望了,整片居民楼、平房都拆了,馆子哪还会在?馆子不在了,万圣书园也不在了,我毫无留恋的走着,打算徒步走去五道口的光合作用书店逛逛,聊胜于无,再去雕刻时光喝杯咖啡。这一代曾经是摇滚乐在西边的根据地,有几处演出场地,不过我近年没有再注意这个圈子,也不知道那些场地还在不在。在成府路上快到五道口的时候,我走过一家店,感觉像错过了什么,回头看,门面有点粗放的设计感,店名叫“五·味”,也没说是中餐馆、西餐厅还是什么演出场地之类。我还真的呆了一下,跟五味餐馆有关吗?我决定推门进去看一看。
里面也是粗放的设计,餐桌椅子都是有设计感的低价普通产品,有个小舞台,勉强可以容下一只四人摇滚乐队。大堂没人,但里屋传出一把宏亮的声音却是我熟悉的。我拨帘走进去,叫一声“宋大姐”。
小希妈一眼认出我:“老陈!”
“宋大姐,我来看你来了”我说完觉得自己有点虚伪。
宋大姐说:“看到你太好了!真是稀客呀!”
她拿了瓶常温的燕京纯生,拖着我到大堂坐下。“见着你太好了,老陈,我还真常惦记着你。”
我有点惭愧,来了北京几年都没想起来问候一下老人家。“我前阵子碰到小希。”
宋大姐突然压低声音说:“你多劝劝她,多劝劝她。”
“我也只是在三联书店偶然碰到她。她会来这里吗?”我问。
“不会!”
“你有她手机吗?我打个电话给她,”我就想要她的手机号。
“她没用手机。”宋大姐一直在看门外,说:“她有电子邮件。她现在整天在网上跟人吵架,地址换来换去。你劝劝她。”
我心想,只能用电邮联络吧,总比联络不上好。
宋大姐站起来:“我去拿她的新邮件地址。”
我有点口是心非说:“不急,待会再拿吧。”
“待会怕忘记。”她急急的走到店后。
我心想,宋大姐还是这么热情,老派人。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该是迷死女生那种男生,个子高,样子特别端正,像个运动员,我注意到他穿了双白色高腰球鞋,北京土多大呀,一般男生不大穿白球鞋。他很自信的看着我,好像想知道我是谁,但很有礼貌:“您好!您是…”
“我是…大姐的朋友。”我突然领悟:“你是…”我想说你是小希的儿子?不知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没说。
“姥姥!”男生和宋大姐打招呼。
“来了?我外孙。这位是陈老师。”
我故作惊喜:“你外孙!”
“陈老师,我叫韦国。”
“幸会。一表人才啊”,我们握手。我想起十几年前见过这孩子,小希以前也说过孩子叫韦国。
宋大姐说:“陈老师是台湾人,老顾客”,宋大姐用老顾客来形容我。
“我好像没见过陈老师”,韦国说。
“在老店那边,”宋大姐向韦国解释。“陈老师多年没在北京。”
我说:“大姐,我现在搬到北京来住了。”
韦国不问我住哪个区,却问:“陈老师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作家。”
韦国对我的兴趣大了点:“写什么?”
我说:“什么都写,小说,评论…”
“评论什么?”
“吃喝玩乐,文化媒体,企业管理…”
韦国问:“你对中国现状有什么看法?”
宋大姐:“晚上就在这吃饭吧!”
“今天有事,改天吧,大姐!我跟韦国聊一下就走。”
宋大姐说句“你们聊”就走到店后去。
韦国眼神很坚定的看着我,有股年轻人少见的慑人之气。
我想知道小希为什么说跟儿子没话。我故意说:“现在大家都说啦,哪里都不如中国。”小希说过这话像他儿子说的话。
“您说得很好,这是正确的。季羡林先生说过,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这是不可阻挡的。”
我逗他:“那你,打算在中国人的世纪做些什么?”
一般年轻人都会腼腆一下才回答,韦国不是:“我现在上北大法学院,毕业后,我会报考公务员。”
“当官?”
“国家和党需要最优秀的人才。”
我想起小希提过中宣部,试探说:“韦国,如果随便让你挑,你想去什么部委?”
“中宣部!”
没想到他如此坦率。
他补充:“当然,中宣部不是随便进的,这只是我现阶段的最高理想。”
我问:“为什么是中宣部?”
“一个国家民族不能只靠物质力量,还要有精神力量,人民才会团结在一起。硬实力重要,软实力一样重要。我觉得中宣部非常重要,现在还做得不够好,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