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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男人的眼中没有阳光,很深的城府使他们都把自己掩藏在看不透的面具下。程心感到自己面对着一堵由六块冰冷的岩石构筑的城墙,城墙显露着岁月磨碾的坚硬和粗糙,沉重中透着寒气,后面暗藏杀机。

程心首先对那位向警方报警的候选人表示感谢。她是真诚的,不管怎样,他救了她的命:那个面容冷峻的四十八岁男人叫毕云峰,曾经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的设计师之一。同程心一样,他也是大型工程派向未来的联络员,期望有朝一日智子的封锁解除后加速器能够重新启用,但那个时代建造的所有加速器都没能保留到威慑纪元。

“但愿我没有犯错误。”毕云峰说,他可能想幽默一些,但无论程心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这种感觉。

“我们是来劝你不要竞选执剑人的。”另一个男人直截了当地说。他叫曹彬,三十四岁,是所有候选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危机幵始时他曾是丁仪的同事,是一名物理学家。智子封锁加速器的真相公布后,他痛感理论物理学已成为没有实验基础的空对空的数学游戏,就进入冬眠等待封锁解除。

“如果我竞选,你们认为有可能成功?”程心问。从智子那里回来后,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际,几乎使她彻夜未眠。

“如果你那么做,几乎肯定能成功。”伊万·安东诺夫说,这个英俊的俄罗斯人是候选人中除曹彬外最年轻的,四十三岁,却资历非凡。他曾是俄罗斯最年轻的海军中将,官至波罗的海舰队副司令,因绝症而冬眠。

“我有威慑力吗?”程心笑着问。

“不是一点没有。你曾是PIA的成员,在过去的两个多世纪里,曾对三体世界采取过大批的主动侦察行动,末日战役前夕甚至向太阳系舰队发出过关于水滴攻击的警告,可惜没受重视。它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传奇般的机构,这点会使你在威慑方面加分的。另外,你是唯一一个拥有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也可以拯救眼前这个世界,不管这是否合乎逻辑,现在的公众就是这么联想的……”

“关键不在于此,听我解释。”一个秃顶的老男人打断了安东诺夫的话,他叫A·J·霍普金斯,或者说他自称叫这个名字,因为他苏醒时身份资料都丢失了 ,而他又拒绝提供任何身份信息,连随便编一份都拒绝,这使他获得公民身份颇费周折。但他神秘的身世却也为竞选加了不少分,他与安东诺夫一起,被认为是候选人中最具威慑力的两位。“在公众眼中,最理想的执剑人是这样的:他们让三体世界害怕,同时却要让人类,也就是现在这些娘儿们和假娘儿们不害怕。这样的人当然不存在,所以他们就倾向于让自己不害怕的。你让他们不害怕,因为你是女人,更因为你是一个在她们眼中形象美好的女人。这些娘娘腔比我们那时的孩子还天真,看事情只会看表面……现在她们都认为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宇宙大同就要到来了 ,所以威慑越来越不重要,执剑的手应该稳当一些。”

“难道不是吗?”程心问,霍普金斯的轻佻语气让她很反感。

六个男人没有问答她,只是默默地几乎不为她所觉察地交换着目光,同时他们的目光也更加阴沉了。身处他门中间,程心仿佛置身阴冷的井底,她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孩子,你不适合成为执剑人。”那位最年长者说话了。他六十八岁,是冬眠时职位最高的人,时任韩国外交部副部长。“你没政治经验,又年轻,经历有限,还没有正确判断形势的能力,更不具备执剑人所要求的心理素质,你除了善良和责任感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相信你真的想过执剑人的生活,你应该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牺牲的。”一直沉默的那个男人说,他曾是一位资深律师。

最后这句话让程心沉默了,她也是刚刚才知道了现任执剑者罗辑在威慑纪元的经历。

六位执剑者候选人走后,AA对程心说:“我觉得,执剑人的生活不叫生活,地狱里都找不到那么糟的位置,这些公元男人干吗追逐那个?”

“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就能决定全人类和另一个世界的命运,这种感觉,对那时的某些男人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也可能是他们的终身追求,会让他们着魔。”

“该不会让你也着魔吧?”

程心没有回答,现在,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个男人,真难想象有那么阴暗那么疯狂那么变态!”AA显然是在指维德。

“他不是最危险的。”程心说。

维德确实不是最危险的,他的险恶隐藏得并不深。公元人的城府之深、人格之复杂,是AA和其他现代人很难想象的。这剩下的六个男人,在他们那冰冷的面具后面隐藏着什么?谁知道他们中有没有叶文洁或章北海?更可怕的是,有几个?

在程心面前,这个世界显示出她的脆弱,就像一个飘飞在荆棘丛中的美丽肥皂泡,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使一切在瞬间破灭。

一周以后,程心来到联合国总部,参加DX3906恒星系中两颗行星的转让仪式。

仪式结束后,行星防御理事会主席与她谈话,代表联含国和太阳系舰队,正式提出希望她竞选执剑人。他说已有的六位候选人都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们中的任何人当选,都会被相当一部分公众视为一个巨大的危险和威胁,将引发大面积恐慌,接下来发生的事很难预料。另一个危险因素是:这六位候选人都对三体世界有着强烈的不信任和攻击倾向,出自他们中的第二任执剑人可能与地球国际和舰队国际中的鹰派合作,推行强硬政策,借助黑暗森林威慑向三体世界提出更高的要挟,可能使目前两个世界间发展良好的和平进程和科学文化交流突然中断,后果不堪设想……她当选则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穴居时代结束后,联合闰总部又迁回了旧址。程心对这里并不陌生,大厦的外貌与三个世纪前相差不大,甚至前面广场上的雕塑都保存完好,草坪也恢复如初。站在这里,程心想起二百七十年前那个动荡的夜晚,面壁计划公布,罗辑遭到枪击,晃动的探照灯光束下混乱的人群,直升机旋 翼搅起的气流吹动她的长发,救护车闪着红灯呜咽着远去……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背对着纽约灯海的维德双眸闪着冷光,说出了那句改变了她一生的话:“只送大脑。”

如果没有那句话,现在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在两个世纪前就已经逝去的普通人,她的一切都已经在时间的江之源头消逝得无影无踪。如果足够幸运,她的第十代子孙此时可能正等待着第二任执剑者的诞生。

似现在,她活着,面对着广场上的人海,显示她肖像的全息标语影像在人群上方飘荡,像绚丽的彩云。一个抱若婴儿的年轻母亲走上来,把怀中几个月大的孩子递给她,那个可爱的小宝宝对着她甜甜地笑着。她抱住那个温暖的小肉团,把宝宝湿软的小脸贴到自己的脸上,心立刻融化了,她感觉自己抱着整个世界,这个新世界就如同怀中的婴儿般可爱而跪弱。

“看,她是圣母玛丽亚,她真的是!”年轻母亲对人群喊道,然后转向程心,热泪盈眶地双手合十,“美丽善良的圣母^,保护这个世界吧,不要让那些野蛮的嗜血的男人毁掉这美好的一切。”

人群发出应和的欢唿声,程心怀中的宝宝被吓哭了,她赶紧抱紧他,她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还有别的选择吗?现在有了最后的答案:没有。因为三个原因:第一,一个人被推崇为救世主与被推上断头台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她)都没有选择,现实罗辑,后是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