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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社会也发生着深刻的变化。人们发现,在这块拥挤饥饿的大陆 上,民主变成了比专制更可怕的东西,所有人都渴望秩序和强有力的政 府,原有的社会体制迅速瓦解,人民只希望政府能给他们带来食物、水和能放一张床的生存空间,别的都不在乎了。聚集在这块大陆上的人类社会像寒流中的湖面一样,一块接一块地冻结在极权专制的坚冰之下,智子砍完人后说的那句活成为主流口号,包括法两斯主义在内的形形色色 的垃圾,从被埋葬的深坟中浮上表面成为主流。宗教的力量也在迅速恢复,大批的民众聚集在不同的信仰和教会之下,于是,一个比极权政治更老的僵尸——政教合一的国家政权开始出现。

作为极权政治的必然产物,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国家间的冲突频繁起来,开始只是为了抢夺化食品和水,后来发展到有计划地争夺生存空间。堪培拉惨案后,澳大利亚军队有了很强的威慑力,在联合国的要求下,他们开始以强力手段维持国际秩序,如果不是这样,一场澳尺利亚版的世界大战已经爆发,而且正如20世纪初有人预言的那样,这场大战是用石头打的。现在除了澳大利亚,各国军队甚至连冷兵器也不可能做到人手一把,最常见的武器是建筑用金属支架做的棍棒,连博物馆中的古代刀剑都被取出来重新使出。

在这些阴暗的日子里,无数人早上醒来时都不相信自己真回到了现实。他们发现在仅仅半年的时间里,人类社会倒退了如此长的距离,一只脚甚至已经踏进了中世纪。

这时,支撑每个人和整个社会免于全面崩溃的,只有一样东西:三体第二舰队:现在。舰队已经越过柯伊伯带,在晴朗的夜晚,有时用肉眼都可以看到舰队减速的光焰。那四百一十五个暗弱的光点,是澳大利亚人类的希望之星。人们牢记着智子的承诺,期望舰队的到来能给这块大陆上的所有人带来安宁舒适的生活,昔日的恶魔变成了拯救天使和唯一的精神支柱,人们祈盼它快些降临。

随着移民的进行,在澳大利亚以外的地球各大陆的夜晚,一座座城巿陷入黑暗中,变成了死寂的空城,就像最后的晚餐结束时豪华餐厅中一盏接一盏熄灭的灯。

移民第九个月时,澳大利亚的人数已经达到三十四亿,由于生存环境的进一步恶化,移民曾经被迫停顿。这时,水滴又开始袭击澳大利亚之外有人居住的城市,智子也再次发出威胁,说一年的期限一到,对保留地之外人类的清除工作立刻开始。现在,澳大利亚就像辆即将幵往不归路的囚车,上面的犯人已经快把车厢挤爆了,却还要把剩下的七亿人硬塞进去。

智子也考虑到了继续移民面临的巨大困难,她提出的解决办法是把新西兰和大洋洲的一些岛国作为移民的缓冲区。这个措施发挥了作用,在剩下的两个半月里,又有六亿三千万人经过缓冲区迁移到澳大利亚。

终于,在距最后期限三天时,运载着最后一批三百万移民的船队和飞机相继从新西兰起程前往澳大利亚,大移民完成了。

这时,澳大利亚聚集了人类的绝大部分一一四十一亿六千万人,在澳大利亚之外,只剩下约八百万人类,他们分成三个部分:火星基地一百万人,五百万地球治安军和约两百万地球抵抗运动成员,还有少量散落各地因各种原因没有移民的人,数量无法统计。

地球治安军是智子为了监督地球移民而招募的人类军队,她许诺参军的人将不参加澳大利亚移民,以后可以自由生活在被三体人占领的世界中。招募令发出后报名异常踊跃,据后来的统计,网络上总共出现了十多亿份入伍申请,其中两千万人参加了面试,最后招募了五百万人。这些最后的幸运儿并不在意人们的唾沫和鄙夷的目光,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吐唾沫的人中相当一部分是提交过申请的。

有人把地球治安军与三个世纪前的地球三体组织相提并论,其实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ETO的成员都是充满坚定信念的战士,而参加治安军的人不过是为了逃避移民过舒服日子而己。

地球治安军分为亚洲、北美和欧洲三个军团,拥有各大国在移民中遗留下来的精良装备。移民初期,治安军的行为还是比较收敛的,只是按照智子的命令督促各国移民的进行,同时保护城市和地区的基础设施不被破坏。但随着澳大利亚困难的加剧,移民进度越来越难以满足智子的要求,在她的命今和威胁下,治安军变得越来越疯狂,不惜大规模动用武力来强迫移民,在世界各地造成了上百万人的死亡。最后,当移民期限过后,智子下达了消灭保留区外所有人类的命今,治安军彻底变成了魔鬼。他们驾驶着飞行车端着激光枪,在空寂的城市和原野上像猎鹰一样盘旋,见人就杀。

与治安军相反,地球抵杭运动是人类在这场烈火中炼出的真金。他们有许多分支,数量很难统计,据估计在一百五十万至两百万之间。他们分散在深山和城市的地下,与治安军展开游击战,并等待着同踏上地球的三体侵略者的最后战斗。在人类历史上所有沦陷区的抵杭组织中,地球抵抗组织付出的牺牲是最大的,因为治安军有水滴和智了的协助,抵抗组织每一次作战行动都近乎于自杀,同时也使得他们不可能进行任何大规模集结,这就为治安军对他们各个击破创造了条件。

地球抵杭运动的构成很复杂,包括各个阶层的人,其中有很大比例是公元人。六名执剑人候选人都是抵抗运动的指挥官,移民结束时,其中的三人已经在战斗中牺牲,只剩下加速器工程师毕云峰、物理学家曹彬和原海军中将安东诺夫。

所有抵抗运动的成员都知道他们在进行的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将来三体舰队到达地球之日,也就是他们全军覆灭之时。这些在深山和城市的下水道中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战士 ,是在为人类最后的尊严而战,他们的存在,是人类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中唯一的亮色。

凌晨,程心被一阵轰隆声惊醒。这一夜睡得本来就不安稳,外面人声不断,都是新到的移民:,程心突然想到现在已经不是打雷的季节了,而且这轰隆声过后,外面突然安静下来。她不由打了个寒战,猛地从床上坐起 来,披衣来到门外。在门廊睡觉的弗雷斯差点绊倒她,老人睡眼蒙眬地抬头看看她,又靠在柱子上继续睡了。

这时天刚蒙蒙亮,外面有很多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东方低声议论着什么。程心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地平线上升起一道烟柱,很黑很浓,仿佛露出白色晨光的天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从人们的口中程心得知,一个小时前治安军开始大规模空袭澳大利亚,主要的打击目标是电力系统、港口和大型运输设备。那道烟柱就是从五公里外刚刚被摧毁的一座核聚变发电厂冒出的。人们又惊恐地抬头看天,凌晨蓝黑的天空中有五道雪白的航迹,那是正在掠过的治安军轰炸机。

程心转身回到房间,AA也起床了,正在打开电视,想从新闻中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程心没看电视,她不需要更多的信息了。近一年来,她不断地祈祷这一刻不要出现,神经变得极度敏感,只要有一点点迹象就能做出准确判断;其实从睡梦中听到那声来自远处的轰响时,她基本上已经确定发生了什么。

维德又对了。

程心发现自己早对这一刻做好了准备,不假思索就知道该做什么了。她对AA说要去一趟市政府,然后出门从院子里推了一辆自行车,这是现在移民区中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了。同时她还带了一些食品和水,知道事情多半办不成,自己还要走更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