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㞗!”
但六万块钱这事,不能去㞗。刘万块钱上头,还有他下半辈子的梦想呢。这梦想没被贼打破,被儿子打破了。谁是贼?儿子才是贼。待刘跃进回到洛水,才知道儿子并不在洛水,早在六天前,拿上这六万块钱,和他的女朋友去了上海。临走时撂下话,要用这六万块钱,在上海打拼一片天地,本想去北京发展,但北京让他伤心了,只好去上海。刘跃进闻知,脑袋又“嗡”的一声炸了。炸了不是儿子离开洛水,还得去上海寻他,而是知道儿子的深浅,哪里是去上海发展,就是去上海胡混。又赶紧离开洛水,去上海找儿子。怕找得晚了,找到,六万块钱也被他和他的女朋友糟践光了。六万块钱对刘跃进是钱,对上海或北京,连虱子的皮都不算。事情紧急,刘跃进既没见李更生,也没见黄晓庆,如今见他们也没用。本来想见舅舅牛得草;像北京鸭棚里的曹哥一样,牛得草四十岁之后眼睛不好;如今老了,两只眼全瞎了,住在牛家庄;人生自舅舅始;但也顾不上了。也像在保定车站抓他的老方一样,刘跃进找到刘鹏举的同学,打听出刘鹏举新的手机号码。为防打草惊蛇,刘跃进没给刘鹏举打电话,欲到了上海,再与他联系,一下堵住他的老窝,像在北京堵贼一样。从洛水又到洛阳,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车是过路车,离火车到站,还有两个钟头。刘跃进这时感到肚子饿了。这才想起,从北京到洛水,又折回洛阳,一夜一天,只顾赶路,忘了吃饭。一个多月来,有多少回忘了吃饭。便走出车站,过了马路,到一羊肉烩面馆,买了一碗烩面,边吃,边想到了上海,如何向儿子要钱。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来直去,不编个圈套,这钱要不回来。圈套怎么编,一时还没想好。吃间,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对面,也要了一碗烩面在吃。刘跃进只顾想自个儿的心事,没顾上打量对面。一碗面吃下肚,没吃出个滋味。吃过结账,欲起身,无意中看了对面女人一眼,突然惊了:原来对面坐着的女人不是别人,竟是严格的老婆瞿莉。一个多月前,因为严格和女歌星照片的事,严格重演过一遍街头戏,刘跃进扮过卖煮玉米的安徽人,见过瞿莉。在北京四季青桥下敲诈时,也远远看到她的身影。不过现在的瞿莉,已不是过去的瞿莉。过去瞿莉胖,细皮嫩肉,现在瘦,瘦得脱了相,倒又显出她苗条的身形,皮肤也晒黑了。刘跃进吃惊之余,弄不清两人是偶然碰到,还是瞿莉有意找他,说话有些结巴:
“你咋在这儿哩?”
瞿莉看刘跃进:
“在这儿见你合适。”
刘跃进出了一身冷汗,知道瞿莉是有意找他,又感到奇怪: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哩?”
瞿莉一笑:
“上回出事时,不是跑了一个韩胜利?”
刘跃进明白了,瞿莉找他,是先找到韩胜利,接着在这儿找到了他。上回老邢抓捕鸭棚的人时,韩胜利正好去厕所拉屎,待回来,见鸭棚四周停满了警车,知道事了,一个人逃了。韩胜利与在北京魏公村开羊肉烩面馆的老高熟,大概从老高处知道了刘跃进的行踪。这时往窗外看,韩胜利就站在饭馆外,冲刘跃进比划手势,先比了一个三,又比了一个五,还在说刘跃进欠他钱的事。本来欠他三千三,曾还了他二百,剩下三千一,连本带利,如今涨到三千五。刘跃进有些愣怔。瞿莉:
“在北京不敢找你,怕你把我卖了。”
刘跃进又明白,瞿莉跟踪自己好长时间了。越是这样,刘跃进心里越是毛。瞿莉找他,不会为刘跃进欠韩胜利那几千块钱。瞿莉的丈夫严格,一个月前,被人用车撞死了,虽然撞严格的不是刘跃进,但枝枝叶叶,追根溯源,也跟刘跃进有关系。刘跃进以为瞿莉要说这事,忙说:
“那事,真不是有意的。”
又说:
“严总这人,其实不错。”
瞿莉摆摆手:
“那事,跟你没关系。”
刘跃进赶忙说:
“要不全怪那大贪污犯,连累了严总。”
瞿莉:
“也不怪他。官当那么大,弄点儿钱算啥?譬如一个厨子,守着厨房,偷吃两嘴东西,算大事吗?”
刘跃进对这比喻想了想,摇摇头:
“那怪啥哩?”
瞿莉叹口气:
“怪他想要别的东西。”
这话刘跃进就听不懂了,也不敢再问。瞿莉掏出一支烟,点上:
“本来这事该完了,但人一进监狱,就成了怂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由这事,又牵出了别的事。”
刘跃进听出,这是指被抓的那个大贪污犯。那个胖老头,刘跃进从U盘里见过。但那贪污犯牵不牵别的,跟刘跃进有啥关系呢?刘跃进并不贪污,他眼下想做的,是赶紧去上海,从儿子手里,要回那六万块钱。儿子去上海六天了,估计那六万块钱,已糟蹋得剩了四万。但瞿莉说:
“上回你捡我那包,包里还有些卡,对吧?”
当时刘跃进捡了那包,在食堂小屋翻看时,除了U盘,确实还有几张银行卡。但卡没密码,等于无用;就是知道密码,对方一挂失,也不敢去银行冒险。刘跃进没拿这些卡。刘跃进将这道理说了;瞿莉:
“我说的不是这些卡。还有一卡,比它们短半截,上面画了个孙悟空,弄哪儿去了?”
原来是在找这个。这卡刘跃进也见过,那卡确实比银行卡短许多,一边金黄色,画了朵紫荆花;一边彩色,画了个孙悟空,舞着金箍棒。当时刘跃进看它小巧玲珑,有些稀罕,便也揣到了怀里。待大家找U盘时,无人找这卡,刘跃进也没在意。待刘跃进看过U盘,担心这卡也像U盘一样,早晚会出事,慌乱之中,把它扔了。孙悟空这卡,刘跃进跟马曼丽都没说。U盘这事被人追得紧,刘跃进已经把这卡和孙悟空给忘了,没想到过去一个多月,这事又被瞿莉翻出来了。刘跃进本想装傻,瞿莉率先止住他:
“千万别说你没拿。包里的东西,我也调查一个多月了,别的东西都有去处,单单少了这张卡。”
事到如今,刘跃进不敢再扯谎,但忙说:
“这卡我见过,可我怕它是个祸根,扔了。”
瞿莉:
“那卡里不是钱,有些另外的东西,也牵涉到几条人命呢。”
又说:
“找你,就是请你帮个忙,把这卡找回来。”
刘跃进“噌”的从凳子上蹿起来,扔卡,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记得把卡扔到了北京东郊八王坟一垃圾桶里,事到如今,哪里找去?再说,自己还要到上海找儿子呢。也是急之中,刘跃进突然急了:
“我就是一厨子,孙悟空的事,别再找我行不行?”
瞿莉叹口气:
“我也不想找你,可少了孙悟空,有人不干呢。”
刘跃进抱着头,又坐回凳子上。这时火车站一声汽笛长鸣,开往上海的列车,已经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