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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套功夫,真是太维妙维肖!于堇几乎要大笑起来--是高兴的笑。倒不是看到又一个影迷的狂热,这个白云裳的模仿,几可乱真。

真是个聪慧女子!于堇在心里感叹。

可是白云裳把香烟放在玻璃缸里熄灭了,突然声音非常压抑地说:“可是现在倪则仁被逮捕了,我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所以,来求见你,盼望你指我一条 明路。”既然白云裳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于堇就直截了当地说:“我这次来,是跟倪则仁离婚的。我觉得他有了你,应当很幸福。”这话来得突然,白云裳止不住 一下子脸红了,不太像假装的。这女人一直扮天真女孩,也并非无隙可击,天真本身就是虚晃一招。但于堇是职业演员,懂得这脸红假不起来。她担忧地对白云裳 说: “不过,要离婚,先要把他救出来才行。但是我至今不知道他被逮捕在哪里,关在哪里,你知道吗?”白云裳眼泪簌簌直下。这下子于堇觉得假了,这 白 小姐演戏的 功夫,离炉火纯青还差一段修炼。白云裳哭着说:“我什么地方都打听不到。报上说是汪伪76号抓的,我到76号去问过,回回问都是天不知。我一直在等姐姐来 救他,只有你能救他!”她掏出手绢,没有一点生分,丝毫不忸怩地擦眼泪擤鼻子,好像她有资格做个受人爱怜的小妹妹。

于堇想,这是什么李渔《连香伴》格局,两个女人亲如姐妹,为一个男人服务!如果此 白 小姐一定要装那么一个温顺的小妾角色,怎么才能抓住这个小妾的破绽呢?

白云裳恐怕也知道这个题目是她的弱处。她不让于堇有插话的机会,突然换个题目说起《狐步上海》来,说于堇演这个戏,一定好看,这故事太感人,既适合青年男女,又适合上老资格戏迷。

“你怎么知道这个戏?”于堇问,觉得饭店的热气温度烧得过于高了,有点热,把绿披巾取下。

“莫之因!报上都说是他编的剧。”“我不认识这个人。”于堇故意这么说,她等着白云裳下面的话。

“他呀,被称作孤岛文坛奇花!像姐姐这样的一流人才到内地去之后,空出地盘给了这批庸才。”白云裳鄙夷地评价莫之因:“二流艺术,一流花心。软 性文学,不敢直面现实。坦白地说,他的本子,跟三十年代你们的戏不能比!”“不过,这个剧本不错,莫之因的写作,很有特色。”于堇看着桌上两杯咖啡全冷 了,两人都在说话,把咖啡忽视了。“不然,我不会接这个戏。”“对,对,我刚才就说,他就是这个戏本子改得好,原作就是他的小说,小说好,剧本自然不会糟 到哪里去的。戏开头一段不错,有种神圣的气氛,让人为纯真之情感动。”白云裳突然下意识地拉拉手绣上衣的边,可能是明白自己转弯太快,赶紧补一句:“其实 我是外行,戏迷而已。我真不知用什么标准衡量艺术,姐姐你教教我。”于堇从白云裳一开始叫“姐姐”,就后悔当时未堵住这两个令人讨厌的字,现在倒成了身边 这女人装傻作痴的护身符。其实按白云裳自己的说法,她们俩只相差几个月。于堇承认白云裳厉害,她被这个词劫持。这第一个回合,两人打了个平手,于堇略输一 筹。她决定主动出击:“倪则仁是租界商会理事。我想76号不敢马上对他动手,明天我要去探监!因为他是在租界被绑架的,我在托租界巡捕房给我打听。巡捕房 今天会给我一个答复。”“明天我能去吗?”白云裳哀求地问。

“算什么身份呢?”于堇说,她看见白云裳手指有硬度了,但马上轻松如旧。

“那我怎么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呢?我真是很焦急!”于堇想想,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我算是代你探望倪则仁,他是你的人。你再到这里来找我,我告诉你情况。”白云裳感动极了,对于堇千恩万谢。

两人目光从咖啡转到对方的脸上,不由得相视一笑。白云裳从身后的花盆里摘下两朵玉兰花,亲热地把椅子往于堇这边靠靠,一边给她插上耳鬓上方,一 边说: “即便是盆栽,恐怕也是上海滩上最后两枝了。”于堇奇怪地看着这个女人,白云裳的大胆,性格的张扬,令她惊奇。她们说到底还是情敌相见,而不是腻友相逢。 白云裳怎么知道她不会反感?

难道白云裳也知道让她再来饭店的用意?

这个倪则仁真是一号笨瓜!于堇开始有点同情倪则仁了:竟然找了这么个情妇!他哪里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他给这个女人舔脚趾都不够资格。

20、长谈

于堇回到1901室。洗了洗手,喝了一点茶水,便关上门出来。下了一层楼,等电梯上来。但是她想了想,就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又下了一层楼。

电梯和楼梯口都有侍者守着,果然如夏皮罗所言。

于堇返回十八层,直接朝走廊左侧第一个房间走去,没有按门铃,而是轻轻地敲了四下。夏皮罗在里面应了一声,等了一会,他打开门,站立在门后,等到于堇坐下后,才关上。这是个朝向跑马厅的高级客房,也正对着南京路上,看来是他的办公室,这一刻阳光很好,房间里显得明亮。

夏皮罗说:“现在我把我们掌握的全部线索,以及紧急情况下可能的应对措施,详细告诉你。你心里记住,不要做笔记。”接着夏皮罗一个个说明了她将遇到的人,实际上都是什么角色,属于哪一方,大致是什么级别,可能有什么用。于堇仔细听着。尽管头绪纷繁,但她脑子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休伯特是如何处理这么多的线索。休伯特的习惯,倒是什么事都预先在纸上写清楚。然后马上销毁那些纸片,冲入水沟,无影无踪。

时间飞快地过去,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于堇才结束与夏皮罗的谈话。

当天夜里,雨下得无声无息。若不是把整张脸贴着冰凉的玻璃上,于堇不会发现外面正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