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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19楼1号也没有变吧?”于堇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信。

“巧了,正好1号空着,真是上帝的安排。”“爱艺剧团要上新戏,让我来演一阵。戏演完就走。住高一点好,省得人打扰休息。”“我当然明白,” 夏皮罗陪着于堇走向电梯,“我会关照注意。”饭店的仆欧早已从出租车里提来于堇的行李,等在一旁。于堇跨入电梯,向夏皮罗挥手:“回见了,谢谢。”她说完 侧过身。

“H先生说,会尽早见你。” 夏皮罗温和地说。

于堇吃了一惊,转过脸来。

“他说在他见到你之前,请你千万当心自己。”“怎么当心?”于堇犹疑地看着夏皮罗,但是她没有对他说,而是在心里这么想。电梯门已关上。电梯一 直把她送到十八层,这楼层只有三个房间,都是高级公寓客房,非常安静。她跟着侍者,走上扶手走廊,从旁边上楼梯,到楼上,这儿没有电梯。

她记得一清二楚:这个号称远东第一大厦的二十四层楼饭店,有二百多个客房,十九层是客房的最后一层,只有两套房间,另两个房门是露台和通道门。 再上面就是机房水房和冷藏室,塔顶还设有了望台。实际上地下还有两层,装有锅炉房等设施,另一半地下室特别加固,防火防水防爆炸,租给各银行安置钢质保险 柜,另门进出。

侍者打开门,请于堇先进去后,才进到房里,殷勤地准备拉开窗帘。但是于堇抬起手来,止住了他,并拿出小费,侍者知趣地告辞了。

仆欧把行李送到,他从另一个电梯上来。

他们的脚步声都很轻捷,关门也是如一阵微风无声无息。几分钟不到,这房间里就静得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于堇走过宽敞的过道,经过沙发椅桌的客厅,向右直接走进卧室。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拉开窗帘,忽然间,整个眼界被熟悉的景色占满,大上海无边的建筑苍苍莽莽,似乎在缓缓沉沉转动。于堇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生了根,不像刚从船上下来那么悬空了。

转身坐在椅子上,她蹬掉皮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舒服多了。地板上的高跟皮鞋,雨中走来,干干净净,一点污渍也没有。

茶几上有一青瓷盘凤尾花,红得热烈,羽毛状花穗浸出香味,好像在回答她心中的问题:今生今世,不会第二次开花。

晚于堇一步,夏皮罗进了旁边一台电梯,但他只到十八层,进了1801房间。雨水的细丝线贴着窗玻璃,朝一个角落流淌。他干脆打开窗来,用手去摸那个角落,窗台的水泥好像有一丝微小的裂缝,浸透雨水后,才看得出来,好像专显示给他看的。

七年前盖的饭店,依然崭新。这个世界上的人,专事枪林弹雨破坏,房子却比人长久。多少代之后人尸骨无存,可能这国际饭店照旧傲视上海?

他关上窗子,走到桌子边,拿起电话找到人,一清二楚地说起来。

3、爱艺剧团

下午两点,在爱艺剧团小小的办公室里,团长兼导演谭呐焦急地搓着手来回转圈--助手告诉他:于堇来过电话,人已经到了上海。

谭呐刚才只是肚子饿了,出去找个地方打发午饭,吃碗阳春面,恰恰就错过这个等了一个多礼拜的电话。

其实他有预感,久等不至的于堇,很可能今天会到上海。只是怕双方错过,他才未去码头接她,而是在这里坐等。

老板娘添煤下面时,谭呐第一次发现这个瘦瘦的女人手脚慢得恼人,围裙都系得歪歪扭扭。因为细雨,气温比往日冷。他穿着暗条纹的裤子,上衣是中式棕色夹绒套衫。似乎有意看得清楚一些周围情况,坐在对着门的地方,凉风贴着皮肤窜。看着湿湿的马路上的人影,他心里惴惴不安。

雨伞搁在凳子边上,只有几滴水珠。桌上的酱油瓶和醋瓶换成细高颈的小壶,旁边一桌仍是原来的瓶子。

老板娘端面上来时,他正好猛一回头,差点撞翻热腾腾的面碗。他气得想骂人,但忍住了。老板娘倒是好性子,笑着给他放好碗。上面漂了层绿绿的葱 花,冒着一股香味,平时在解饥之前,他觉得这味道特别好闻,总是借此给自己的嗅觉一点儿挑逗,本来就是要把油吹开才能让汤面凉一些。

这次他着急起来,吹重了,油汤水溅出来把手烫着了。他惊叫一声跳起来,掏出手绢,把手擦干了。老板娘赶快端来一碗清水,嘴里连连道不是,其实这与老板娘无关。他镇静了下来,心里直为自己的失态冒火。

助手看着谭呐脑子走神好一会了,觉察到导演今天神情太紧张,便体贴地走到办公桌边。助手比高个子的谭呐矮一截,一张圆脸,他耐心地说:“ 于堇 小姐说等一阵子再来电话。”便小心翼翼地等着谭呐发话。

“她留了电话号码没有?”谭呐看了助手一眼,不快地问。

“没有。”“你也不问一下?”谭呐止不住发火。

放在门边的雨伞突然倒地,声音响得不合雨伞的身份,从伞边沿细细徐徐有一注水往地板上流。谭呐走过去,拾起伞来,干脆撑开,仔细地搁到有屋檐的阳台上去。

“她还说了什么吗?”谭呐皱着眉头问。

“她说过一阵再打电话来。”助手给谭呐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的桌上。“她这么说了,我就不便问她的号码。”“不便?!”谭呐坐下来,他重复一 句,心里很是不快。“大明星的牌子能砸死人,连剧团里的人见了大明星也两腿发颤。”但是他没有说出这些话,只是在心里嘀咕。或许整个上海就他一个人不必佩 服明星 --好几个特等大明星都是他调教出来的。

谭呐拧亮台灯,拨弄着桌上的铅笔,在纸上乱画,那一叠画纸,全是他设计的《狐步上海》的舞台背景。几天前舞台布景美工师全部做完,从昨天开始,他又在纸上重新设计,好像是为再度演出之用。

追求完美,这本来是他的毛病,世上哪件事能够完美?艺术一完美就有匠气。这点他明白,但是至少比枯坐等电话,感觉好受一些。这天气糟透,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窗帘脏得可以做抹布,插曲已经排演完毕,他在考虑是否再加一首可以唱得入心的歌曲,让于堇自己唱。

“她说过一阵就打回的。”助手像是自辩像是安慰地咕哝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