Выбрать главу

正当记者们迷糊不知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于堇让白云裳念女主角的第一段台词,那是一段很特别的话:

这些街树的腿,电杆的腿,都有着春天的色彩,一切建筑的腿,也涂了春天的色彩。

把擦满了脂粉的大腿交叉伸出来,穿着高跟鞋的修长的腿,穿着玻丝袜的羞答答的腿,优雅地,从那条静静的弄堂,从那条从来都热闹如节日的南京路上走来。

我们从窗帘后面,我们从树丛后面,我们从三五牌香烟的轻雾里,我们从法国古龙香水味中,睁开我们的眼睛,去染一丝玫瑰红,去染一丝紫罗兰,红的,绿的,蓝的,白的,光的影,影的光,注视着你虹一般的美貌。

记者们面面相觑,于堇接着慢慢念出此剧的警句:“上海,你这造在地狱上的天堂!”“难道--”一个记者不相信,他没有能说完自己的话。

“你们看到的是同一个人物,两个不同的演员交替演出。”于堇婉尔一笑:“这是爱艺剧团的艺术创新,各位今天已经亲眼见了,怎么不相信?”这下后台里炸开了油锅,全都大惊小怪轰然起来。摄影记者要于堇和白云裳俩人凑在一起,比较两人的相貌。

“各位,这事情本来是出于无奈,各位知道我今日中午遭逢不幸,我无法赶过来,准时演出。 白 小姐毅然为艺术做牺牲,上台代我,无名英雄。上半场一 直是她,不是我。各位觉得演技如何?”记者们鼓起掌来,纷纷向白云裳提各种问题,从她的出生,教育,何时来上海,有什么献艺计划等等。白云裳整个被记者包 围了,镁光灯嚓嚓地响,白云裳的脸兴奋得起了一层红晕,显得更加漂亮迷人。

于堇悄悄地退到一边,看着白云裳享受一朝成名的幸福,她向剧团人示意,要一杯水,也让人给白云裳送过去一杯水。

谭呐走到于堇的身边,“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他递给她一杯事先准备好的滋润嗓子的红枣菊花冰糖水。他的口气并不严厉。“谁也架不住名声袭击。 这个白云裳虚荣,你要小心一些。”于堇抿了一大口暖香的红枣菊花冰糖水。这个冬天不冷,一场雪也未下,可能是接连不断的雨天,使气温一直维持在秋末的气温 之中,夜里气温才像十二月。本来嘛,这十二月的第一日,和农历的正月严冬相比,还是暖和的,人一多,更显得热气腾腾。

于堇靠近谭呐,轻声地问:“小心什么?小心被她抢了风头?”谭呐说:“我是好心。你在演艺圈也不是一天了,这种事,你也明白。”“像我这样饱经 沧桑的人,还在乎什么风头。”谭呐听着于堇这句掏心掏肺腑的话,心里很感动,不知怎么反应才好。这和他印象中的于堇不一样,以前,他认为于堇重名,例如在 商谈阶段,已经提出“于堇主演”四个字必须突出到什么地步。

于堇继续说,“这个乱世年月,名声能维持几天?还未能成名的,出名要趁早,为什么不让 白 小姐出名呢?”“你是什么意思?”谭呐更不解了。

“你就打出这个招牌吧:双花配演,二女合一。我保证上海滩对新花样的好奇心,会被你钓起来。”谭呐说,“要是我不同意呢?”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姓白的女人。

于堇看着谭呐,正视着他的眼光,“是我请求你,算是为我这么做,你会同意的。”从演出上说,这个新鲜主意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谭呐想。从今天的 演出效果来看,如果是于堇从头到尾演,自然效果更好,可是白云裳的演出,除非鸡蛋里剔骨头,才可以说不及格。他听见白云裳在那儿夸夸其谈她演戏的经历,又 提起在燕京大学主演《雷雨》里的角色。什么事都说得跟真的一样,经历编十次就是生平。

“就是有点便宜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谭呐轻蔑地说:“演戏是有行规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赌气。

说到底,于堇今天还是给他了一个脸面:她完全可以不来,也不用出这个绝主意。那样的话,现在的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从心底里,他对于堇还是感激的。于堇把他看得很透,现在要他还情了,要他看在她的份上,给这个姓白的女人一个爆得大名的机会。这份信赖让他心头一热。他依然不明白有什么必要捧红这个女人?他知道于堇做什么事都是有个想法在后面,也许这一刻不好说清而已。

“你放心,我会叮嘱她认真演的。”于堇叹了一口气,拉了一下谭呐的手臂,两人往边上站。于堇的声音放得更低,说要与谭呐说一件事。

他有点手脚无措,担心什么?他的右手抬起来,撑在墙上。不必担心,而且这完全是我庸人自扰。果然,于堇说的事与他猜想的风马牛不相及,他的手放了下来。

于堇建议两天后,十二月四日,在国际饭店十四层舞厅开一个《狐步上海》演出成功的招待舞会,请剧组、报界以及上海军政各界的头面人物。

“军政各界?”谭呐几乎呻吟起来,“什么军?哪些政?上海现在有多少军队多少政府!难道日本方面也请?”“都请,日本人首先要请。请的其他人, 都必须是不至于当场就与日本人吵起来的人物。”于堇说。“他们不是要共存共荣吗?你把这两天的雅座保留票给我--越多越好,我请人转过去请日本方面的 人。”谭呐惊奇地转过身来看于堇,于堇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补一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绝对认真,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你看我有没有开玩笑的可能?”于堇郑重其事地说。

“能让我问一声什么目的吗?”谭呐小心翼翼地问。

于堇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谭呐的手捏了一下,眼睛看着他,像一个孩子求情。谭呐神思恍惚,这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他镇定住自己,想了一下,转向 另一个问题:“招待舞会,国际饭店十四层!这是什么天价,我们穷艺人哪儿租得起?即使天天这戏爆演,爱艺剧团赚了钱,团里大多数人也在等米下锅!花这冤枉 钱,会被剧团人脊梁点穿。”于堇说,“谭兄大导演,你不明白行情了,现在是什么世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商人收缩银根还来不及,国际饭店也便宜多了。我这样 的戏子,也能住上两三天,不然,哪儿轮得上我!”她看看依然狐疑不定的谭呐,干脆说:“你出五百元中储券,由我负责租一个晚上。”“五百中储券,我也出不 起!”谭呐很倔,他想知道于堇在弄什么名堂,这事比他想象的还严重得多,他得拖一下,思考一下。他不是漂亮女人一开口就昏了头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