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 Hui
Doggy Dad (chinese)
Wei Hui -卫慧
Doggy Dad (Gou ba ba) – 狗爸爸
一 出走
哲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还在昏睡。那是个飘着毛毛雨的清晨,天色呈玉般的青灰,气压低低的,四周飘着浓郁的花香,香樟、冬青、玉兰都在绽放花朵,一树树的白花,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虽然已不是完全地入睡,但也不愿轻易地醒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刻,向来是我的最爱。
直到一连声的狂吠,震得我耳鼓不适起来。平静的流淌被打破,慢慢地睁开眼,眼前的一个黑影却使我惊叫一声,一下子坐起来。
黑影也往后退几步,我再定神一看,原来是昨天哲带回家的一条上了年纪的大狗。对狗一无所知的我们都辨不出这条白色带褐色花纹公狗的品种,大概是条杂种犬吧。
这会儿,狗与我对视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迷惑。
而我的眼睛里应该是同样的神情。特别是当我进一步意识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哲在枕头上留了一张告别的纸条时。纸条上是简单的一句话:我暂时地离开些日子。
我茫然地捏着这张纸,眼光落在床边的狗身上。
它是昨天哲偶然地在停车场入口处发现的。哲一边开着车一边留意着,发觉它一直在充满危险的人群与车流中跟着他,大约过了五六条街区后,哲最终决定收留它。当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就郑重地把这条略带病容的狗介绍给我,事实上,是作为求婚的礼物送给了我。
不清楚他是在半夜还是凌晨离开的。我裹着睡袍站在露台上怔怔地盯着楼下,原本停着他那辆Volvo车的地方空空的。我的大脑也是空空的。
总之,在我拒绝了他的突然求婚以后,哲,也随即突然地消失了。
而一条陌生的流浪狗则取而代之。
这个雾蒙蒙、湿漉漉的五月的清晨,随后被证实是我平淡生活的重大转折点,也是之后将发生的一系列奇遇、波折、成长与领悟的开始。
二 折磨
我的心情在哲突然离开后不可遏制地陷入低谷。环顾四周,天是灰的,阳光发了霉,我在镜中的脸更如燃烧过后的灰烬,随时会被风呼啦啦吹散。
这并不是我的二十九年生命中遭遇的第一次心碎。十多年前父亲猝死于一场噩梦般的车祸,一年之后,守寡的母亲弃我于不顾,远嫁到一个终年安静而无人气的地方-奥地利。
那些时刻,以及现在哲的意外出走,都在我心底刻上了一道似曾相识的恐惧,伴随着一丝微弱的愤怒与迷惑。
在意外发生、阴影降临的一瞬间,我总会像受伤的蜗牛一样,被无形的重负压得一动也不能动,在时间的悄悄流淌中以暂时的麻痹来安抚自己。
我不止一次地闭眼自问:若生活是我们需要穷尽一生去理解的谜,若一路上我们只有通过经受种种伤害与不幸的考验才有资格再走下去,若有时我们太脆弱太害怕 而终于不能走下去,或者,若我们终于能走下去,但已伤痕累累,那么,究竟这个世界有没有真正的人类喜剧,究竟我们能不能在有一天发现自己身轻如彩蝶,以近 乎完美的姿态如神启般走向永恒的欢乐,不生不灭,万物凝固,那里的世界不再有谜与阴影。
哲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在上海的南京西路上。他失踪当天,在打他手机不通后,我立刻就给事务所打电话。那个左脸上有块肉疣的哲的助手小林说,哲的确一早打来过电话,吩咐把他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公司的副总。他说他临时休假。
“有没有说到底休几天?”我追问。
“没有。”小林说。
我不甘心,在随后几天里每天都跑到事务所一探究竟。哲果然都不在。
这个事务所是三十二岁的哲付出几倍于常人的努力建立起来的,寄托了他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与作为一个男人的几乎所有的梦想,在上海声名远扬。自去年成立以 来,客户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公司业务与他的声誉蒸蒸日上。今年初在他设计的具有世界顶尖水准的游泳馆竣工后,哲被选评为上海十大优秀青年,受到市 长的接见与表彰。
令人惊诧的是,像哲这样的工作狂、青年才俊,竟然也会荒废工作开着车一走了之,手机不开,电脑不带,一夜之间就如气泡般蒸发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那一晚在浴室刷牙,看到哲放在水龙头边上的电动牙刷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已成了寡妇-这次他竟然连到哪里都要带着的宝贝牙刷都没带走!双眼顿时一热,火烫的泪珠掉了下来,摔在盥洗盆里碎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以更像是幻觉而不是现实。为什么他会突然求婚?为什么我又会拒绝他( 难道我不爱他?不,我爱他… )?而最大的为什么是,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暂时地离开”呢?
回想那天晚上,我还在自己那家专营上海不出名年轻设计师的作品的服饰店里忙着,哲从回家的路上打来电话,问我还要在店里呆多久。那时刚巧设计师阿sa来 访,她第二天就要动身去东京参加一个亚洲青年设计师大奖赛,走之前要向我展示她的一部分最新设计,看能不能在我的店里销售。所以我回答哲说:估计不会太快 回到家里。
哲说:我等你,Wei baby。他在电话里吻了一下,然后挂了。
微笑浮上我的脸,我喜欢他在我名字后面加上“baby”,也喜欢他挂电话前的一声吻,“啵”一下,-就像为我们的通话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阿sa是个有着可爱的圆脸的年轻女人,从上海的东华服装设计学院毕业后一直努力推介自己的设计,但一直没能出名。我们相识颇久,既是生意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她最近刚刚离婚,独自抚养两岁半的儿子生活。我们聊天的话题一到失败的婚姻与孩子就再停不下来了。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已先回到家的哲,他的那通电话似乎有特殊的意味,但阿sa一直呆了两个小时才走。
等到我终于打开家门时,发现整个公寓都被笼罩在蜡烛的柔美光线里,熏炉里的玫瑰精油飘出淡淡香气,唱机里放的是我与哲都喜欢的Ella Fitzgerald。而哲,斜歪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轻抚他略鬈的头发,惊讶于烛光中他的五官显示出来的干净与英俊。尽管与他在一起已三年,我还是常常地会在某个看着他的时刻突然感到羞涩异常,心跳加 速,仿佛初次见面那样。而三年前,我们第一次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碰到时,他还交着一个认识了很长时间的女朋友。在我们一见钟情后,他于三天内就与那女孩分 手了。可想而知他的前女友至今还对此耿耿于怀。
从性格、爱好还有饮食穿衣习惯等很多方面来看,我与哲都属同一种人,包括我们的长相也有类似处,有时看普普通通,有时看则明亮动人。所以,从一开始,哲就相信我们天造地设是彼此的唯一会永远在一起。尽管他从没这样明确地说过,但我懂得他。
哲醒了。他的表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似乎有些茫然,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搂住我,用头温柔地蹭着我脖颈。
我闻着他熟悉而令人愉悦的体味,刚要说点什么,他用手掩住我的嘴,示意我起身跟着他走。尽管摸不着头脑,我还是被他牵着手朝露台走去,一边走一边作各种胡乱猜想,在露台上放烟花?还是喝茶或跳舞?这些浪漫的事儿以前我们都做过。但今天不是生日或其他什么特别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