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拿着这包桂花荸荠丸,走上前轻轻地抱了抱他,感动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他走到旁边那家我们昨天吃过晚饭的餐馆里。这会儿正是供应早餐的时候。
我的房费里只包含了一人早餐费,让服务生将李方的餐费记到我的账单里,我们安心地坐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包李方亲手做的小吃,放了一个在嘴里,鲜甜的味道,竟然是非常不错。问他怎么学的,他说从小母亲一直做这个给他吃,他在旁边看多了就学会了。
毫无疑问,他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我为自己能有机会帮到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而感到庆幸。
我将刚取出的那一叠现金放到他面前。他涨红了脸,眼睛又湿了。他低着头不去碰那些钱,我拍拍他紧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取过他的黑色双肩包,将钱放了进去。
早饭后,李方请我去他的家里坐坐喝杯茶,因为他母亲想见我。我答应了。
按李方的建议,我们慢慢地走过去。这一天正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而我也只等着傍晚时分坐车去重庆了。
我们走的路线刚好经过中山路美食街,旁边有不少当地的特产美味,露风禅表现得十分兴奋,不停地搐动着鼻子。特别是在经过一家名号叫“三游神仙鸡 店”时,它停下不走了,任我怎么唤也不动。只好买了一小盒带骨的鸡肉,坐在街边看它吃。它胃口大开、狂嚼猛吞的样子让我愉快。突然想起父亲就喜欢吃鸡,尤 其是像鸡翅、鸡颈这样骨头多的部位是他的最爱,而精华部位-鸡腿往往是一只我吃另一只妈妈吃。
我摸摸狗的脑袋,露出这次旅程上的第一次微笑。
李方问我能不能也摸一下狗狗,我点点头。他温柔地抚着狗的后背,问我那塑料颈套是干什么用的。我解释了露风禅的皮肤有炎症。“你一定是特别善良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说,眼神里透着对我的好奇。
我不吱声,拿着狗吃空的盒子扔进垃圾箱,“我只是个跟你一样的人,-走吧!”我抬头看看布满云朵的暮春的天空,好像快要下雨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一大群围观的人。李方说这几天这条街来了一个江湖杂耍班子,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点点头。
费劲地带着狗挤到人群前面,眼前是热闹而有些凌乱的景象。两个赤裸上身露出发达肌肉的小伙子在表演拍砖,先是用一只手掌拍,再用砖头往脑袋上拍,几块红砖都在顷刻间被拍得粉碎,围观的人群只发出稀稀落落的叫好声。
同时在他们边上表演的是三个年轻的姑娘。看她们的外貌像是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个式样有些陈旧的粉色衣服,做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杂技,把身体扭成不可思议的样子,然后用脚顶碗,用嘴咬塑料花。人群对她们抱以热烈的掌声,纷纷地把零钱投进她们前面的一只纸盒里。
在靠近我们这一边,一个老头在耍两只小猴子,猴子们穿着小丑的衣服,在不停地翻跟斗同时互相之间做一些难度很高的逗趣的动作,吸引了不少小孩子在边上观看。
突然之间,一只猴子向我的狗扑过来。我慌起来,连忙把露风禅往我的身后方向推去。猴子向我一龇牙,发出疯狂的吱吱吱的声音。
人群立刻哄然大笑,这时那耍猴的老头拿着一顶破草帽向我走过来,示意我放一些钱在帽子里,我拒绝了。然后他居然扑到我身后企图要抓我的狗,嘴里还一边大叫着:“大伙儿有没有想吃狗肉的?!”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哈哈大笑。显然我的狗已成他的杂耍表演的一部分。
我震惊得浑身发抖,居然会有这样的人!我想怒斥他再往他那张不知羞耻的老脸上扇一个巴掌,但我太震惊了以至于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拼命地拉着狗往人群后面退。李方帮我推开那些看热闹的嘻嘻哈哈的人,我们终于安全地退了出来,来到了一条安静的小巷。
“对不起。”李方低着头说。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想快快地忘掉刚才那可怖而古怪的一幕。可怜的狗也受到了惊吓,尾巴还紧紧地夹在后面。
居然有人想吃我的狗?!我们在街上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后,我还在继续受着这个念头的折磨,然后,突然地大笑出声。狗看了看我,李方也诧异地看着我,我止住了笑,心想也许见到了哲还可以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他听呢。
我耸耸肩,决定这事就过去了,旅途才刚开始,我们必须坚强。
李方与他母亲住的地方如我想象的那样非常小。母子俩就只有一间房间,吃睡包括李方看书学习都在这里,再就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卫生间与一个简单的厨房。猜想李方就是在那连一个人转身都难的窄小厨房里做出了给我吃的桂花荸荠丸。
屋里十分干净整洁,也许是因为我要来而特地收拾过。母亲躺在床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看到我,身体抖动起来似乎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我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看到她的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滑下。
可怜的女人浑身瘦得只剩下骨头,因突发的脑中风右眼己失明,而身体左侧则完全不能动,只有右侧还能有所动作。她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口齿不清地连说几个“谢谢您!”
我一时手足无措,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陌生的一家子如此的感恩。刚刚给李方的八千块,对于我来说就是随便买件名牌衣服的钱,但却能够让一个贫困学生应付一年的学费与生活费,同样的钱花在后者身上,远显得更有意义。
狗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则坐在李方母亲床边。李方端上一杯装在透明玻璃杯子里的茶,看茶叶的样子不同寻常,片形似掌,青翠飘香。李方自豪地介绍说:这叫仙人掌茶,宜昌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唐代就开始产这种茶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我说。
“舅舅在茶场工作,他前几天来看妈妈时带了一些来。”李方说,“等下您走时,带点走吧。”
我连忙摆摆手,“谢谢,不用了,我今晚还得赶路,带太多东西不方便。”心里明白这母子俩已把家里最宝贝的东西都尽数拿出来款待我了。
这时李方母亲又急促地发出声音,还能动的右手来抓我的手,“妈妈说,不知您这么急着要去哪里,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我们是本地人,还知道些个东南西北。”李方在一旁翻译。
“没关系,票子都买好了!”我对李方的母亲说,特意提高了声调,心里暗暗惊诧于一个刚刚瘫痪的没读过什么书又一无所有的瘦弱女人,居然还有如此周全的待 客礼数与清醒的意志。你帮了她,她道谢,并以她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礼物来款待你,你若有什么难处,她也准备尽全力来帮一把。这样一个穷困病苦的女人竟然是 要远比那些有钱有健康的人来得强大。
李方的母亲又说了些话,李方在翻译前先低低跟我说:“魏姐,我妈今天话特别多,-她看到您太高兴 了!”他母亲的意思是离我上车还有时间,让李方陪我在宜昌走走逛逛,看看长江和三峡水利工程,如果我想的话,还可以让李方带我去他舅舅工作的茶场参观一 下。然后让李方帮我拿行李送我到长途汽车站。
我婉拒了母子俩的好意,推说我跟我的狗都累了,想睡一觉。然后我把我的姓名与手机号写在一张纸上留给了他们,李方也给了我他的汇款地址及联系方式。我把那纸条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里,然后跟母子俩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