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鎮元大仙得元始天尊的筒帖,邀他到上清天上彌羅宮中听講混元道果。大仙門下出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見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當日 帶領四十六個上界去听講,留下兩個絕小的看家:一個喚做清風,一個喚做明月。
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鎮元子吩咐二童道:“不可違了大天尊的簡帖,要往彌羅宮听講,你兩個在家仔細。不日有一個故人從此經 過,卻莫怠慢了他,可將我人參果打兩個与他吃,權表舊日之情。”二童道:“師父的故人是誰?望說与弟子,好接待。”大仙道:“他是東土大唐駕下的圣僧,道 號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二童笑道:“孔子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等是太乙玄門,怎么与那和尚做甚相識!”大仙道:“你那里得知。那和尚乃金 蟬子轉生,西方圣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与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二仙童聞言,謹遵師命。
那大仙臨行,又叮嚀囑咐道:“我那果子有數,只許与他兩個,不得多費。”清風道:“開園時,大眾共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在樹,不敢多費。”大仙道: “唐三藏雖是故人,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皂,不可惊動他知。”二童領命訖,那大仙承眾徒弟飛升,徑朝天界。
卻說唐僧四眾在山游玩,忽抬頭見那松篁一簇,樓閣數層。唐僧道:“悟空,你看那里是甚么去處?”行者看了道:“那所在,不是觀宇,定是寺院。我們走動 些,到那廂方知端的。”不一時,來于門首觀看,見那松坡冷淡,竹徑清幽。往來白鶴送浮云,上下猿猴時獻果。那門前池寬樹影長,石裂苔花破。宮殿森羅紫极 高,樓台縹緲丹霞墮。真個是福地靈區,蓬萊云洞。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青鳥每傳王母信,紫鸞 常寄老 君經。看不盡那巍巍道德之風,果然漠漠神仙之宅。三 藏离鞍下馬,又見那山門左邊有一通碑,碑上有十個大字,乃是“万壽山福地,五庄觀洞天”。長老道:“徒弟,真個是一座觀宇。”沙僧道:“師父,觀此景鮮 明,觀里必有好人居住。我們進去看看,若行滿東回,此間也是一景。”行者道:“說得好。”遂都一齊進去,又見那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長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 壽道人家。行者笑道:“這道士說大話唬人。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在那太上老君門首,也不曾見有此話說。”八戒道:“且莫管他,進去進去,或者這道士 有些德行,未可知也。”
及至二層門里,只見那里面急急忙忙,走出兩個小童儿來。看他怎生打扮:骨清神爽容顏麗,頂結丫髻短發鬅。道服自然襟繞霧,羽衣偏是袖飄風。環絛緊束龍 頭結,芒履輕纏蚕口絨。丰采异常非俗輩,正是那清風明月二仙童。那童子控背躬身,出來迎接道:“老師父,失迎,請坐。”長老歡喜,遂与二童子上了正殿觀 看。原來是向南的五間大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那仙童推開格子,請唐僧入殿,只見那壁中間挂著五彩裝成的“天地”二大字,設一張朱紅雕漆的香几,几 上有一副黃金爐瓶,爐邊有方便整香。
唐僧上前,以左手拈香注爐,三匝禮拜,拜畢回頭道:“仙童,你五庄觀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養三清、四帝、羅天諸宰,只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童子笑 道:“不瞞老師說,這兩個字,上頭的,禮上還當;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是家師父諂佞出來的。”三藏道:“何為諂佞?”童子道:“三清是家師的朋 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那行者聞言,就笑得打跌,八戒道:“哥啊,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講老孫會搗鬼,原來這 道童會捆風!”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听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聞言,忍不住喝了一聲道: “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甚么空心架子!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么!”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斗起 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
他師既是不在,攪扰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几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 我在此歇息歇息,飯畢就行。”
他三人果各依執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夸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圣臨凡,真元不昧。師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与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羅 皂。果然那三個嘴臉凶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与他人參果見面。”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 要錯了。”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長老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子遠 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三藏道:“不敢。”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与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不可違了師 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絲帕墊著盤底,徑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 接。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徑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庄觀土僻山荒,無物可奉,土儀素果二枚,權為解渴。”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离三尺 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丰時稔,怎么這觀里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如何与我解渴?”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里,弄得眼肉 胎凡,不識我仙家异寶。”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個儿不妨。”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怀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下未及三 日,怎么就把他拿來當果子?”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長老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人來?拿過去,不當人子!”那兩個童儿,見千推万阻不吃,只 得拿著盤子,轉回本房。那果子卻也蹺蹊,久放不得,若放多時即僵了,不中吃。二人到于房中,一家一個,坐在床邊上,只情吃起。
噫!原來有這般事哩!他那道房,与那廚房緊緊的間壁,這邊悄悄的言語,那邊即便听見。八戒正在廚房里做飯,先前听見說取金擊子,拿丹盤,他已在心;又 听見他說唐僧不認得是人參果,即拿在房里自吃,口里忍不住流涎道:“怎得一個儿嘗新!”自家身子又狼犺,不能彀得動,只等行者來,与他計較。
他在那鍋門前,更無心燒火,不時的伸頭探腦,出來觀看。不多時,見行者牽將馬來,拴在槐樹上,徑往后走,那呆子用手亂招道:“這里來!這里來!”行者 轉身到于廚聲門首道:“呆子,你嚷甚的?想是飯不彀吃,且讓老和尚吃飽,我們前邊大人家,再化吃去罷。”八戒道:“你進來,不是飯少。這觀里有一件寶貝, 你可曉得?”行者道:“甚么寶貝?”八戒笑道:“說与你,你不曾見;
拿与你,你不認得。”行者道:“這呆子笑話我老孫。老孫五百年前,因訪仙道時,也曾云游在海角天涯,那般儿不曾見?”八戒道:“哥啊,人參果你曾見 么?”行者惊道:“這個真不曾見。但只常聞得人說,人參果乃是草還丹,人吃了极能延壽。如今那里有得?”八戒道:“他這里有。那童子拿兩個与師父吃,那老 和尚不認得,道是三朝未滿的孩儿,不曾敢吃。那童子老大憊懶,師父既不吃,便該讓我們,他就瞞著我們,才自在這隔壁房里,一家一個,嘓啅嘓啅的吃了出去, 就急得我口里水泱。怎么得一個儿嘗新?我想你有些溜撒,去他那園子里偷几個來嘗嘗,如何?”行者道:“這個容易,老孫去手到擒來。”急抽身,往前就走,八 戒一把扯住道:“哥啊,我听得他在這房里說,要拿甚么金擊子去打哩。須是干得停當,不可走露風聲。”行者道:“我曉得,我曉得。”
那大圣使一個隱身法,閃進道房看時,原來那兩個道童,吃了果子,上殿与唐僧說話,不在房里。行者四下里觀看,看有甚么金擊子,但只見窗欞上挂著一條赤 金:有二尺長短,有指頭粗細;底下是一個蒜疙疸的頭子;上邊有眼,系著一根綠絨繩儿。他道:“想必就是此物叫做金擊子。”他卻取下來,出了道房,徑入后邊 去,推開兩扇門,抬頭觀看,呀!卻是一座花園!但見:朱欄寶檻,曲砌峰山。奇花与麗日爭妍,翠竹共青天斗碧。
流杯亭外,一彎綠柳似拖煙;賞月台前,數簇喬松如潑靛。紅拂拂,錦巢榴;綠依依,繡墩草。青茸茸,碧砂蘭;攸蕩蕩,臨溪水。
丹桂映金井梧桐,錦槐傍朱欄玉砌。有或紅或白千葉桃,有或香或黃九秋菊。荼蘼架,映著牡丹亭;木槿台,相連芍藥圃。看不盡傲霜君子竹,欺雪大夫松。更 有那鶴庄鹿宅,方沼圓池;泉流碎玉,地萼堆金。朔風触綻梅花白,春來點破海棠紅。誠所謂人間第一仙景,西方魁首花叢。那行者觀看不盡,又見一層門,推開看 處,卻是一座菜園:布种四時蔬菜,菠芹莙薘姜苔。
筍薯瓜瓠茭白,蔥蒜芫荽韭薤。窩蕖童蒿苦□,葫蘆茄子須栽。
蔓菁蘿卜羊頭埋,紅莧青菘紫芥。行者笑道:“他也是個自种自吃的道士。”走過菜園,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呀!只見那正中間有根大樹,真個是青枝馥 郁,綠葉陰森,那葉儿卻似芭蕉模樣,直上去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那行者倚在樹下往上一看,只見向南的枝上,露出一個人參果,真個象孩儿一般。原 來尾間上是個扢蒂,看他丁在枝頭,手腳亂動,點頭幌腦,風過處似乎有聲。行者歡喜不盡,暗自夸稱道:“好東西呀!
果然罕見!果然罕見!”他倚著樹,颼的一聲,攛將上去。
那猴子原來第一會爬樹偷果子。他把金擊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扑的落將下來。他也隨跳下來跟尋,寂然不見,四下里草中找尋,更無蹤影。行者道: “蹺蹊!蹺蹊!想是有腳的會走,就走也跳不出牆去。我知道了,想是花園中土地不許老孫偷他果子,他收了去也。”他就捻著訣,念一口“唵”字咒,拘得那花園 土地前來,對行者施禮道:“大圣,呼喚小神,有何吩咐?”行者道:“你不知老孫是蓋天下有名的賊頭。我當年偷蟠桃、盜御酒、竊靈丹,也不曾有人敢与我分 用,怎么今日偷他一個果子,你就抽了我的頭分去了!這果子是樹上結的,空中過鳥也該有分,老孫就吃他一個,有何大害?怎么剛打下來,你就撈了去?”
土地道:“大圣,錯怪了小神也。這寶貝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個鬼仙,怎么敢拿去?就是聞也無福聞聞。”行者道:“你既不曾拿去,如何打下來就不見 了?”土地道:“大圣只知這寶貝延壽,更不知他的出處哩。”行者道:“有甚出處?”土地道:“這寶貝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短頭 一万年,只結得三十個。有緣的,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万七千年。卻是只与五行相畏。”行者道:“怎么与五行相畏?”土地道: “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時必用金器,方得下來。打下來,卻將盤儿用絲帕襯墊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吃也不得 延壽。吃他須用磁器,清水化開食用,遇火即焦而無用。遇土而入者,大圣方才打落地上,他即鑽下土去了。這個土有四万七千年,就是鋼鑽鑽他也鑽不動些須,比 生鐵也還硬三四分,人若吃了,所以長生。大圣不信時,可把這地下打打儿看。”行者即掣金箍棒筑了一下,響一聲迸起棒來,土上更無痕跡。行者道:“果然!果 然!我這棍,打石頭如粉碎,撞生鐵也有痕,怎么這一下打不傷些儿?這等說,我卻錯怪了你了,你回去罷。”那土地即回本廟去訖。
大圣卻有算計:爬上樹,一只手使擊子,一只手將錦布直裰的襟儿扯起來,做個兜子等住,他卻串枝分葉,敲了三個果,兜在襟中,跳下樹,一直前來,徑到廚 房里去。那八戒笑道:“哥哥,可有么?”行者道:“這不是?老孫的手到擒來。這個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聲。”八戒即招手叫道:“悟淨,你來。”
那沙僧撇下行李,跑進廚房道:“哥哥,叫我怎的?”行者放開衣兜道:“兄弟,你看這個是甚的東西?”沙僧見了道:“是人參果。”行者道:“好啊!你倒 認得,你曾在那里吃過的?”沙僧道:
“小弟雖不曾吃,但舊時做卷帘大將,扶侍鸞輿赴蟠桃宴,嘗見海外諸仙將此果与王母上壽。見便曾見,卻未曾吃。哥哥,可与我些儿嘗嘗?”行者道:“不消 講,兄弟們一家一個。”他三人將三個果各各受用。那八戒食腸大,口又大,一則是听見童子吃時,便覺饞虫拱動,卻才見了果子,拿過來,張開口,轂轆的囫圇吞 咽下肚,卻白著眼胡賴,向行者、沙僧道:“你兩個吃的是甚么?”沙僧道:“人參果。”八戒道:“甚么味道?”行者道:“悟淨,不要睬他!你倒先吃了,又來 問誰?”八戒道:“哥哥,吃的忙了些,不象你們細嚼細咽,嘗出些滋味。我也不知有核無核,就吞下去了。哥啊,為人為徹。已經調動我這饞虫,再去弄個儿來, 老豬細細的吃吃。”行者道:“兄弟,你好不知止足這個東西,比不得那米食面食,撞著盡飽。象這一万年只結得三十個,我們吃他這一個,也是大有緣法,不等小 可。罷罷罷!彀了!”
他欠起身來,把一個金擊子,瞞窗眼儿,丟進他道房里,竟不睬他。
那呆子只管絮絮叨叨的唧噥,不期那兩個道童复進房來取茶去獻,只听得八戒還嚷甚么“人參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個儿吃吃才好。”清風听見心疑道:“明 月,你听那長嘴和尚講人參果還要個吃吃。師父別時叮嚀,教防他手下人羅皂,莫敢是他偷了我們寶貝么?”明月回頭道:“哥耶,不好了!不好了!
金擊子如何落在地下?我們去園里看看來!”他兩個急急忙忙的走去,只見花園開了,清風道:“這門是我關的,如何開了?”
又急轉過花園,只見菜園門也開了。忙入人參園里,倚在樹下,望上查數;顛倒來往,只得二十二個。明月道:“你可會算帳?”
清風道:“我會,你說將來。”明月道:“果子原是三十個。師父開園,分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适才打兩個与唐僧吃,還有二十六個;如今止剩得二十二 個,卻不少了四個?不消講,不消講,定是那伙惡人偷了,我們只罵唐僧去來。”兩個出了園門,徑來殿上,指著唐僧,禿前禿后,穢語污言不絕口的亂罵;賊頭鼠 腦,臭短臊長,沒好气的胡嚷。唐僧听不過道:“仙童啊,你鬧的是甚么?消停些儿,有話慢說不妨,不要胡說散道的。”清風說:“你的耳聾?我是蠻話,你不省 得?你偷吃了人參果,怎么不容我說。”唐僧道:“人參果怎么模樣?”明月道:“才拿來与你吃,你說象孩童的不是?”唐僧道:“阿彌陀佛!那東西一見,我就 心惊膽戰,還敢偷他吃哩!就是害了饞痞,也不敢干這賊事。
不要錯怪了人。”清風道:“你雖不曾吃,還有手下人要偷吃的哩。”三藏道:“這等也說得是,你且莫嚷,等我問他們看。果若是偷了,教他賠你。”明月 道:“賠呀!就有錢那里去買?”三藏道:“縱有錢沒處買呵,常言道,仁義值千金。教他陪你個禮,便罷了。也還不知是他不是他哩。”明月道:“怎的不是他? 他那里分不均,還在那里嚷哩。”三藏叫聲:“徒弟,且都來。”沙僧听見道:“不好了!決撒了!老師父叫我們,小道童胡廝罵,不是舊話儿走了風,卻是甚 的?”行者道:“活羞殺人!這個不過是飲食之類。若說出來,就是我們偷嘴了,只是莫認。”八戒道:“正是,正是,昧了罷。”他三人只得出了廚房,走上殿 去。咦!畢竟不知怎么与他抵賴,且听下回分解。
第025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卻說他兄弟三眾,到了殿上,對師父道:“飯將熟了,叫我們怎的?”三藏道:“徒弟,不是問飯。他這觀里,有甚么人參果,似孩子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那一個偷 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他!笑的就是他!”
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儿,莫成為你不見了甚么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昧心食,果然吃了他 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听見那兩個道童吃甚么人參果,他想一個儿嘗新,著老孫去 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么?”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
“阿彌陀佛!既是偷了四個,怎么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呆子倒轉胡嚷。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圣鋼牙咬響,火眼睜 圓,把條金箍棒揝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這樣可惡,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气儿,等我送他一個絕后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后的毫毛 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叫“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身出一個神,縱云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里,掣金箍棒往 樹上乒乓一下,又使個推山移岭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怜葉落枒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丹!那大圣推倒樹,卻在枝儿上尋果子,那里得有半個?原來這寶貝遇 金而落,他的棒刃頭卻是金裹之物,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大家散火!”他 收了鐵棒,徑往前來,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卻說那仙童罵彀多時,清風道:“明月,這些和尚也受得气哩,我們就象罵雞一般,罵了這半會,通沒個招聲,想必他不曾偷吃。倘或樹高葉密,數得不明,不 要誑罵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明月道:“也說得是。”他兩個果又到園中,只見那樹倒枒開,果無葉落,唬得清風腳軟跌根頭,明月腰酥打骸垢。那兩個魂飛魄 散,有詩為證,詩曰:三藏西臨万壽山,悟空斷送草還丹。枒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清風心膽寒。他兩個倒在塵埃,語言顛倒,只叫:“怎的好!怎的好!害了我五庄 觀里的丹頭,斷絕我仙家的苗裔!師父來家,我兩個怎的回話?”明月道:“師兄莫嚷,我們且整了衣冠,莫要惊張了這几個和尚。這個沒有別人,定是那個毛臉雷 公嘴的那廝,他來出神弄法,坏了我們的寶貝。若是与他分說,那廝畢竟抵賴,定要与他相爭,爭起來,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們兩個,怎么敵得過他四個?且不如 去哄他一哄,只說果子不少,我們錯數了,轉与他陪個不是。他們的飯已熟了,等他吃飯時,再貼他些儿小菜。他一家拿著一個碗,你卻站在門左,我卻站在門右, 扑的把門關倒,把鎖鎖住,將這几層門都鎖了,不要放他,待師父來家,憑他怎的處置。他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拿住個賊 在,庶几可以免我等之罪。”清風聞言道:“有理!有理!”
他兩個強打精神,勉生歡喜,從后園中徑來殿上,對唐僧控背躬身道:“師父,适間言語粗俗,多有沖撞,莫怪,莫怪。”三藏問道:“怎么說?” 清風道:“果子不少,只因樹高葉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還是原數。”那八戒就趁腳儿蹺道:“你這個童儿,年幼不知事体,就來亂罵,白口咀咒,枉 賴了我們也!不當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里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謊,是謊!果子已是了帳,怎的說這般話?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