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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出了松林,往西行經十余里,更不曾撞著一個人家,真是有狼虎無人煙的去處。 那呆子走得辛苦,心內沉吟道:“當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今日 輪到我的身上,誠所謂‘當家才知柴米价,養子方曉父娘恩’。公道沒去化處。” 卻又走得瞌睡上來,思道:“我若就回去,對老和尚說沒處化齋,他也不信我走了這許多路。 須是再多幌個時辰,才好去回話。也罷,也罷,且往這草科里睡睡。”呆子就把頭拱在草里睡下。 當時也只說朦朧朦朧就起來,豈知走路辛苦的人,丟倒頭,只管綁綁睡起。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覺。卻說長老在那林間,耳熱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道:“悟能去化齋, 怎么這早晚還不回?”沙僧道:“師父,你還不曉得哩。他見這西方上人家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 他管你?只等他吃飽了才來哩。”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里貪著吃齋,我們那里會他? 天色晚了,此間不是個住處,須要尋個下處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緊,師父,你且坐在這里, 等我去尋他來。”三藏道:“正是,正是。有齋沒齋罷了,只是尋下處要緊。” 沙僧綽了寶杖,徑出松林來找八戒。

長老獨坐林中,十分悶倦。只得強打精神,跳將起來,把行李攢在一處,將馬拴在樹上, 柬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錫杖,整一整緇衣,徐步幽林,權為散悶。那長老看遍了野草山花, 听不得歸巢鳥噪。原來那林子內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處。只因他情思紊亂,卻走錯了。他一來也是要散散悶, 二來也是要尋八戒、沙僧;不期他兩個走的是直西路,長老轉了一會,卻走向南邊去了。

出得松林,忽抬頭,見那壁廂金光閃爍,彩气騰騰。仔細看處,原來是一座寶塔,金頂放光。 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著那金頂放亮。他道:“我弟子卻沒緣法哩! 自离東土,發愿逢廟燒香,見佛拜佛,遇塔掃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黃金寶塔? 怎么就不曾走那條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內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這行李、白馬, 料此處無人行走,卻也無事。那里若有方便處,待徒弟們來,一同借歇。” 噫!長老一時晦气到了。你看他拽開步,竟至塔邊。但見那:

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根連地厚,峰插天高。兩邊雜樹數千科,前后藤纏百余里。 花映草梢風有影,水流云竇月無根。倒木橫擔深澗,枯藤結挂光峰。石橋下,流滾滾清泉; 台座上,長明明白粉。遠觀一似三島天堂,近看有如蓬萊胜境。 香松紫竹繞山溪,鴉鵲猿猴穿峻岭。洞門外,有一來一往的走獸成行;樹林里, 有或出或入的飛禽作隊。青青香草秀,艷艷野花開。這所在分明是惡境,那長老晦气撞將來。

那長老舉步進前,才來到塔門之下,只見一個斑竹帘儿,挂在里面。他破步入門, 揭起來,往里就進,猛抬頭,見那石床上,側睡著一個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樣:

青靛臉,白獠牙,一張大口呀呀。兩邊亂蓬蓬的鬢毛,卻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 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鸚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樣的眼儿巴巴。兩個拳頭,和尚缽盂模樣;一雙藍腳, 懸崖床茨椏槎。斜披著淡黃袍帳,賽過那織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塊石,細潤無瑕。 他也曾小妖排蟻陣,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風凜凜,大家吆喝,叫一聲爺。他也曾月作三人壺酌酒, 他也曾風生兩腋盞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著下眼,游遍天涯。荒林喧鳥雀,深莽宿龍蛇。仙子种田生白玉, 道人伏火養丹砂。小小洞門,雖到不得那阿鼻地獄;楞楞妖怪,卻就是一個牛頭夜叉。

那長老看見他這般模樣,唬得打了一個倒退,遍体酥麻,兩腿酸軟,即忙的抽身便走。剛剛轉了一個身, 那妖魔,他的靈性著實是強。大撐開著一雙金睛鬼眼, 叫聲“小的們,你看門外是甚么人!”一個小妖就伸頭望門外一看,看見是個光頭的長老, 連忙跑將進去,報道:“大王,外面是個和尚哩。團頭大面,兩耳垂肩; 嫩刮刮的一身肉,細嬌嬌的一張皮:且是好個和尚!”那妖聞言,呵聲笑道:“這叫做個‘蛇頭上蒼蠅, 自來的衣食。’你眾小的們!疾忙赶上也,与我拿將來!我這里重重有賞。”那些小妖,就是一窩蜂, 齊齊擁上。三藏見了,雖則是一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終是心惊膽顫,腿軟腳麻。況且是山路崎嶇, 林深日暮,步儿那里移得動?被那些小妖,平抬將去。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 縱然好事多磨障,誰像唐僧西向時?

你看那眾小妖,抬得長老,放在那竹帘儿外,歡歡喜喜,報聲道:“大王,拿得和尚進來了。” 那老妖,他也偷眼瞧一瞧。只見三藏頭直上,貌堂堂,果然好一個和尚。他便心中想道:“這等好和尚, 必是上方人物,不當小可的;若不做個威風,他怎肯服降哩?”陡然間,就狐假虎威,紅須倒豎, 血發朝天,眼睛迸裂。大喝一聲道:“帶那和尚進來!”眾妖們,大家響響的答應了一聲“是”! 就把三藏望里面只是一推。這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三藏只得雙手合著,与他見個禮。

那妖道:“你是那里和尚?從那里來?到那里去?快快說明!”三藏道:“我本是唐朝僧人, 奉大唐皇帝敕命,前往西方訪求經偈。經過貴山,特來塔下謁圣,不期惊動威嚴,望乞恕罪。 待往西方取得經回東土,永注高名也。”那妖聞言,呵呵大笑道:“我說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 正要吃你哩!卻來的甚好,甚好!不然,卻不錯放過了?你該是我口里的食,自然要撞將來,就放也放不去, 就走也走不脫!”叫小妖:“把那和尚拿去綁了!”果然那些小妖,一擁上前,把個長老繩纏索綁, 縛在那定魂樁上。

老妖持刀又問道:“和尚,你一行有几人?終不然一人敢上西天?”三藏見他持刀, 又老實說道:“大王,我有兩個徒弟,叫做豬八戒、沙和尚,都出松林化齋去了。還有一擔行李, 一匹白馬,都在松林里放著哩。”老妖道:“又造化了!兩個徒弟,連你三個,連馬四個,彀吃一頓了!” 小妖道:“我們去捉他來。”老妖道:“不要出去,把前門關了。他兩個化齋來,一定尋師父吃;尋不著, 一定尋著我門上。常言道:‘上門的買賣好做。’且等慢慢的捉他。”眾小妖把前門閉了。

且不言三藏逢災。卻說那沙僧出林找八戒,直有十余里遠近,不曾見個庄村。 他卻站在高埠上正然觀看,只听得草中有人言語,急使杖撥開深草看時, 原來是呆子在里面說夢話哩。被沙僧揪著耳朵,方叫醒了。道:“好呆子啊!師父教你化齋, 許你在此睡覺的?”那呆子冒冒失失的醒來道:“兄弟,有甚時候了?”沙僧道:“快起來! 師父說有齋沒齋也罷,教你我那里尋下住處去哩。”呆子懵懵懂懂的,托著缽盂,  著釘鈀,与沙僧徑直回來。到林中看時,不見了師父。沙僧埋怨道:“都是你這呆子化齋不來, 必有妖精拿師父也。”八戒笑道:“兄弟,莫要胡說。那林子里是個清雅的去處,決然沒有妖精。 想是老和尚坐不住,往那里觀風去了。我們尋他去來。”二人只得牽馬挑擔,收拾了斗篷、錫杖,出松林尋找師父。

這一回,也是唐僧不該死。他兩個尋一會不見,忽見那正南下有金光閃灼。八戒道:“兄弟啊,有福的只是有福。 你看師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寶塔。誰敢怠慢?一定要安排齋飯,留他在那里受用。我們還不走動些, 也赶上去吃些齋儿。”沙僧道:“哥啊,定不得吉凶哩。我們且去看來。”

二人雄糾糾的到了門前,-呀!閉著門哩。-只見那門上橫安了一塊白玉石板,上鐫著六個大字:“碗子山波月洞”。 沙僧道:“哥啊,這不是甚么寺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師父在這里,也見不得哩。”八戒道:“兄弟莫怕。你且拴下馬 匹,守著行李,待我問他的信看。”

那呆子舉著鈀,上前高叫:“開門,開門!”那洞內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 忽見他兩個的模樣,急抽身,跑入里面報道:“大王,買賣來了!”老妖道:“那里買賣?” 小妖道:“洞門外有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与一個晦气色的和尚,來叫門了!” 老妖大喜道:“是豬八戒与沙僧尋將來也!噫,他也會尋哩!怎么就尋到我這門上? 既然嘴臉凶頑,卻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挂來!”小妖抬來,就結束了,綽刀在手,徑出門來。

卻說那八戒、沙僧,在門前正等,只見妖魔來得凶險。你道他怎生打扮: 青臉紅須赤發飄,黃金鎧甲亮光饒。 裹肚襯腰党石帶,攀胸勒甲步云絛。 閑立山前風吼吼,悶游海外浪滔滔。 一雙藍靛焦筋手,執定追魂取命刀。 要知此物名和姓,聲揚二字喚黃袍。 那黃袍老怪,出得門來,便問:“你是那方和尚,在我門首吆喝?”八戒道:“我儿子, 你不認得?我是你老爺!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師父是那御弟三藏。若在你家里,趁早送出來, 省了我釘鈀筑進去!”那怪笑道:“是,是,是有一個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 安排些人肉包儿与他吃哩。你們也進去吃一個儿,何如?”

這呆子認真就要進去。沙僧一把扯住道:“哥啊,他哄你哩。你几時又吃人肉 哩?”呆子卻才省悟。掣釘鈀,望妖怪劈臉就筑。那怪物側身躲過,使鋼刀急架相迎。 兩個都顯神通,縱云頭,跳在空中 殺。沙僧撇了行李、白馬,舉寶杖,急急幫攻。 此時兩個狠和尚,一個潑妖魔,在云端里,這一場好殺,正是那:

杖起刀迎,鈀來刀架。一員魔將施威,兩個神僧顯化。九齒鈀真個英雄,降妖杖誠然凶。 沒前后左右齊來,那黃袍公然不怕。你看他蘸鋼刀晃亮如銀,其實的那神通也為廣大。只殺得滿空中, 霧繞云迷;半山里,崖崩岭咋。一個為聲名,怎肯干休?一個為師父,斷然不怕。

他三個在半空中,往往來來,戰經數十回合,不分胜負。各因性命要緊,其實難解難分。

畢竟不知怎救出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第029回 脫難江流來國土 承恩八戒轉山林

詩曰:

妄想不复強滅,真如何必希求?

本原自性佛前修,迷悟豈居前后?

悟即剎那成正,迷而万劫沉流。

若能一念合真修,滅盡恒沙罪垢。

卻說那八戒、沙僧与怪斗經個三十回合,不分胜負。你道怎么不分胜負?若論賭手段,莫說兩個和尚,就是二十個,也敵不過那妖精。只為唐僧命不該死,暗中有那護法神祇保著他,空中又有那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助著八戒沙僧。

且不言他三人戰斗,卻說那長老在洞里悲啼,思量他那徒弟,眼中流淚道:“悟能啊,不知你在那個村中逢了善友,貪著齋供!悟淨啊,你又不知在那里尋 他,可能得會?豈知我遇妖魔,在此受難!几時得會你們,脫了大難,早赴靈山!”正當悲啼煩惱,忽見那洞里走出一個婦人來,扶著定魂樁叫道:“那長老,你從 何來?為何被他縛在此處?”長老聞言,淚眼偷看那婦人約有三十年紀,遂道:“女菩薩,不消問了,我已是該死的,走進你家門來也。要吃就吃了罷,又問怎 的?”

那婦人道:“我不是喫人的。我家离此西下,有三百余里。那里有座城,叫做寶象國。我是那國王的第三個公主,乳名叫做百花羞。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 夜,玩月中間,被這妖魔一陣狂風攝將來,与他做了十三年夫妻。在此生儿育女,杳無音信回朝,思量我那父母,不能相見。你從何來,被他拿住?” 唐僧道:“貧僧乃是差往西天取經者,不期閒步,誤撞在此。如今要拿住我兩個徒弟,一齊蒸吃理。” 那公主陪笑道:“長老寬心,你既是取經的,我救得你。那寶象國是你西方去的大路,你与我捎一封書儿去,拜上我那父母,我就教他饒了你罷。” 三藏點頭道:“女菩薩,若還救得貧僧命,愿做捎書寄信人。”

那公主急轉后面,即修了一紙家書,封固停當,到樁前解放了唐僧,將書付与。唐僧得解脫,捧書在手道:“女菩薩,多謝你活命之恩。貧僧這一去,過貴 處,定送國王處。只恐日久年深,你父母不肯相認,奈何?切莫怪我貧僧打了誑語。” 公主道:“不妨,我父王無子,止生我三個姊妹,若見此書,必有相看之意。三藏緊緊袖了家書,謝了公主,就往外走,被公主扯住道:“前門里你出不去!那些大 小妖精,都在門外搖旗吶喊,擂鼓篩鑼,助著大王,与你徒弟廝殺哩。你往后門里去罷,若是大王拿住,還審問審問;只恐小妖儿捉了,不分好歹,挾生儿傷了你的 性命。等我去他面前,說個方便。若是大王放了你啊,待你徒弟討個示下,尋著你一同好走。”三藏聞言,磕了頭,謹依吩咐,辭別公主,躲离后門之外,不敢自 行,將身藏在荊棘叢中。

卻說公主娘娘,心生巧計,急往前來,出門外,分開了大小群妖,只听得叮叮噹,兵刃亂響,原來是八戒沙僧与那怪在半空里廝殺哩。這公主厲聲高叫道: “黃袍郎!”那妖王听得公主叫喚,即丟了八戒沙僧,按落云頭,揪了鋼刀,攙著公主道:“渾家,有甚話說?”公主道:“ 郎 君啊,我才時睡在羅幃之內,夢魂 中,忽見個金甲神人。”

妖魔道:“那個金甲神?上我門怎的?”公主道:“是我幼時,在宮里對神暗許下一樁心愿:若得招個賢郎駙馬,上名山,拜仙府,齋僧布施。自從配了你, 夫妻們歡會,到今不曾題起。那金甲神人來討誓愿,喝我醒來,卻是南柯一夢。因此,急整 容來郎 君處訴知,不期那樁上綁著一個僧人, 万望郎 君慈憫,看我薄意, 饒了那個和尚罷,只當与我齋僧還愿,不知 郎 君肯否?”

那怪道:“渾家,你卻多心吶!甚么打緊之事。我要吃人,那里不撈几個吃吃?這個把和尚,到得那里,放他去罷。”公主道:“ 郎 君,放他從后門里去 罷。”妖魔道: “奈煩哩,放他去便罷,又管他甚么后門前門哩。”他遂綽了鋼刀高叫道:“那豬八戒,你過來。我不是怕你,不与你戰,看著我渾家的分上,饒了你師父也。趁早 去后門首,尋著他,往西方去罷。若再來犯我境界,斷乎不饒!”

那八戒与沙僧聞得此言,就如鬼門關上放回來的一般,即忙牽馬挑擔,鼠竄而行,轉過那波月洞后門之外,叫聲“師父!” 那長老認得聲音,就在那荊棘中應答。沙僧就剖開草徑,攙著師父,慌忙的上馬。這里: 狠毒險遭青面鬼,殷勤幸有百花羞。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逐浪游。

八戒當頭領路,沙僧后隨,出了那松林,上了大路。你看他兩個嚌嚌嘈嘈,埋埋怨怨,三藏只是解和。遇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一程一程,長亭短亭,不覺的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猛抬頭,只見一座好城,就是寶象國。真好個處所也:

云渺渺,路迢迢;地雖千里外,景物一般饒。瑞靄祥煙籠罩,清風明月招搖。嵂嵂崒崒的遠山,大開圖畫;潺潺湲湲的流水,碎濺瓊瑤。可耕的連阡帶陌,足食的密蕙新苗。漁釣的几家三澗曲,樵采的一擔兩峰椒。

廓的廓,城的城,金湯鞏固;家的家,戶的戶,只斗逍遙。九重的高閣如殿宇,万丈的層台似錦標。也有那太极殿、華蓋殿、燒香殿、觀文殿、宣政殿、延 英殿,一殿殿的玉陛金階,擺列著文冠武弁;也有那大明宮、昭陽宮、長樂宮、華清宮、建章宮、未央宮,一宮宮的鐘鼓管籥,撒抹了閨怨春愁。也有禁苑的,露花 勻嫩臉;也有御溝的,風柳舞纖腰。通衢上,也有個頂冠束帶的,盛儀容,乘五馬;幽僻中,也有個持弓挾矢的,撥云霧,貫雙雕。花柳的巷,管弦的樓,春風不讓 洛陽橋。取經的長老,回首大唐肝膽裂;伴師的徒弟,息肩小驛夢魂消。

看不盡寶象國的景致。師徒三眾,收拾行李、馬匹,安歇館驛中。

唐僧步行至朝門外,對閣門大使道:“有唐朝僧人,特來面駕,倒換文牒,乞為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官,連忙走至白玉階前奏道:“万歲,唐朝有個高 僧,欲求見駕,倒換文牒。”那國王聞知是唐朝大國,且又說是個方上圣僧,心中甚喜,即時准奏,叫:“宣他進來。”把三藏宣至金階,舞蹈山呼禮畢。兩邊文武 多官,無不歎道:“上邦人物,禮樂雍容如此!”那國王道:“長老,你到我國中何事?”三藏道:“小僧是唐朝釋子,承我天子敕旨,前往西方取經。原領有文 牒,到陛下上國,理合倒換。故此不識進退,惊動龍顏。”國王道:“既有唐天子文牒,取上來看。”三藏雙手捧上去,展開放在御案上。牒云:

南贍部洲大唐國奉天承運唐天子牒行:切惟朕以涼德,嗣續丕基,事神治民,臨深履薄,朝夕是惴。

前者,失救涇河老龍,獲譴于我皇皇后帝,三魂七魄,倏忽陰司,已作無常之客。因有陽壽未絕,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感蒙救苦觀 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孤魂。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 倘到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放行。須至牒者。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上有寶印九顆)

國王見了,取本國玉寶,用了花押,遞与三藏。三藏謝了恩,收了文牒,又奏道:“貧僧一來倒換文牒,二來与陛下寄有家書。”國王大喜道:“有甚書?” 三藏道:“陛下第三位公主娘娘,被碗子山波月洞黃袍妖攝將去,貧僧偶爾相遇,故寄書來也。”國王聞言,滿眼垂淚道:“自十三年前,不見了公主,兩班文武 官,也不知貶退了多少,宮內宮外,大小婢子太監,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只說是走出皇宮,迷失路徑,無處找尋,滿城中百姓人家,也盤詰了無數,更無下落。怎知 道是妖怪攝了去!今日乍听得這句話,故此傷情流淚。”

三藏袖中取出書來獻上。國王接了,見有平安二字,一發手軟,拆不開書,傳旨宣翰林院大學士上殿讀書。學士隨即上殿,殿前有文武多官,殿后有后妃宮女,俱側耳听書。學士拆開朗誦,上寫著:

不孝女百花羞頓首百拜大德父王万歲龍鳳殿前,暨三宮母后昭陽宮下,及舉朝文武賢卿台次:拙女幸托坤宮,感激劬勞万种,不能竭力怡顏,盡心奉考。乃 于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良夜佳辰,蒙父王恩旨著各宮排宴,賞玩月華,共樂清霄盛會。 正歡娛之間,不覺一陣香風,閃出個金睛藍面青發魔王,將女擒住,駕祥光,直帶至半野山中無人處,難分難辨,被妖倚強,霸占為妻。是以無奈捱了一十三年,產 下兩個妖儿,盡是妖魔之种。論此真是敗坏人倫,有傷風化,不當傳書玷辱;但恐女死之后,不顯分明。正含怨思憶父母,不期唐朝圣僧,亦被魔王擒住。是女滴淚 修書,大膽放脫,特托寄此片楮,以表寸心。伏望父王垂憫,遣上將早至碗子山波月洞捉獲黃袍怪,救女回朝,深為恩念。草草欠恭,面听不一。逆女百花羞再頓首 頓首。

那學士讀罷家書,國王大哭,三宮滴淚,文武傷情,前前后后,無不哀念。

國王哭之許久,便問兩班文武:“那個敢興兵領將,与寡人捉獲妖魔,救我百花公主?”連問數聲,更無一人敢答,真是木雕成的武將,泥塑就的文官。那國 王心生煩惱,淚若涌泉。只見那多官齊俯伏奏道:“陛下且休煩惱,公主已失,至今一十三載無音。偶遇唐朝圣僧,寄書來此,未知的否。況臣等俱是凡人凡馬,習 學兵書武略,止可布陣安營,保國家無侵陵之患。那妖精乃云來霧去之輩,不得与他覿面相見,何以征救?想東土取經者,乃上邦圣僧。這和尚道高龍虎伏,德重鬼 神欽,必有降妖之術。自古道,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可就請這長老降妖邪,救公主,庶為万全之策。”

那國王聞言,急回頭便請三藏道:“長老若有手段,放法力,捉了妖魔,救我孩儿回朝,也不須上西方拜佛,長發留頭,朕与你結為兄弟,同坐龍床,共享富 貴如何?”三藏慌忙啟上道:“貧僧粗知念佛,其實不會降妖。” 國王道:“你既不會降妖,怎么敢上西天拜佛?”那長老瞞不過,說出兩個徒弟來了,奏道:“陛下,貧僧一人,實難到此。貧僧有兩個徒弟,善能逢山開路,遇水 迭橋,保貧僧到此。” 國王怪道:“你這和尚大沒理,既有徒弟,怎么不与他一同進來見朕?若到朝中,雖無中意賞賜,必有隨分齋供。”三藏道:“貧僧那徒弟丑陋,不敢擅自入朝,但 恐惊傷了陛下的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