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一生最怕战乱,在“九一八”事变后第二天,她说心痛,晚上就溘然长逝了。五天之后,东北军的残兵败将逃到了千风。他们夺门而入,强占我家安置伤兵。
接着,日本人就来攻城。轰炸了三天。一颗炮弹正中我家的大宅,珍贵的古玩家具都化为灰烬。东北军投降了,城门大开。据传有三千降兵在河边被处决。
祖母丧事过后,我们的生活又逐渐回复正常。日本人扶持了新市政府。街垒消失了,屋顶上从此飘扬着太阳旗。街上开了好多家日货商店,各家饭馆的门帘也由传统的白布换成了印有日文的招牌。一些日本妇女梳着乌亮的高髻,在街上溜达。大概是被和服紧箍着的缘故吧,她们总是迈着细碎的小步子,木屐敲打着我们的青石路。
我们得重建家宅,通货膨胀又掏空了银行积蓄,母亲不得不遣散家中仆妇,只留下了王妈和厨娘。新崛起的暴发户取代了破落的贵族。城中又是一片浮华的欢乐景象,宾馆、高档商店和豪华餐厅遍地开花,千风城还从未如此兴旺过。
父母各自找到了逃避现实的方法。父亲一本本地翻译着英文诗集。母亲则专职篹抄父亲潦草的手稿。
母亲把海外生活的纪念品锁在箱底。我趁她不在时偷出藏在花瓶中的钥匙。照片、衣饰、信件,还有印着花纹的布料,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幽香。这种香味迥异于传统的麝香、松脂、檀香或城中花木的味道,使我沉浸于一个新世界中。
梦想增加了我的哀愁。
14
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经过一个月在深山野林间的追逐,我们终于把敌人包围在悬崖上,让他们插翅难逃。
干粮早就所剩无几。我们一边等待后方的援军,一边均分剩下的食品。每个人的包里只有几块饼干,饥饿时就着雪水咽下。
到了昨天中午,子弹也绝尽了,我们决定拿起刺刀,和中国人决一死战。
这天早晨,山谷中一丝风都没有,安静地出奇,山雉的尖叫显得格外刺耳。我写了遗书,诀别的话语反倒使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我缓缓地拔出军刀,用手帕擦拭刀锋。在我眼中,这柄十六世纪铸久的利器从未像现在这样寒光逼人。从效力于祖先到现在,它已经砍下了无数的头颅。而今天,我手捧起它,如高举起死亡的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