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的事,没你的事,哪是他的书桌?,”
“那张,抽屉都没上锁。”
他指点给他们,站到一边,这话算是他对同屋老谭能做的唯一的辩护,同时也就划
开了界线。他事後才知道,就在他下楼骑车往这里猛赶的时候,机关大楼的前厅里贴出
了红卫丘一的通令:
“揪出历史反革命分子谭信仁!”老谭就此隔离在机关大楼里,失去人身自由。
他们翻出了谭的笔记本、译稿、信件、照片和英文书籍。谭业馀翻译点英文小说,
也都是亚非作家颇为革命的作品。可有本英文小说封面是个半裸的洋女人,这书便也搁
到一边。抽屉垫底的旧报纸下;还翻出个白信封,打开竟然有几只避孕套。
“这老东西还干这档子事!”
大年拎出一只,晃了晃,大家都笑了。
不是当事人乐得轻松,人人都显示出清白无辜,他和林也都笑了,但避免目光相遇。
後来在批斗老谭的群众会上,追查有
“不正当两性关系”的这女人,怀疑是特务网路,谭不得不交代出这个寡妇,当即
便通知这女人工作单位的红卫兵,也抄家了。谭的抽屉里”些感伤的旧体诗词,也许是
写给那女人的,都成了
“怀念失去的天堂,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铁证。
红卫兵们见屋内砖地上有两块松动的砖,撬了起来。
“要不要找邻居借把铁锹?”
他故意问大年,免得也处於受查抄的难堪境地,同时也想恶作剧一下,不如挖地三
尺作考古发掘,恐惧来自事情发生之後。他去隔壁退休的老工人屋里借来把铁镐-他们
还真挖起来,弄得满屋泥土和碎砖没处下脚,镐便扔下了,没人再动手。
他後来才知道,机关的保卫处得到街道居民委员会的报告,说这屋里有无线电发报
机声响,报告的想必就是隔壁邻居那位姓黄的老工人。他和谭上班去了,这退休在家的
老头听见上锁的房门里志关了的收音机里的杂音,想当然以为在秘密发电报,要能抓出
个敌人,便足以证明对领袖和党一片忠心。查抄之後,他在院子里同这老家伙照面,那
老脸上的皱纹依然堆满笑容。灾难就这样从他身边擦过。红卫兵们走了,他望著一屋子
挖开的砖块和泥土,、心想到等灾难也这样落到自己头上就晚了,这才下决心,把那些
稿子和日记付之一炬;终於埋葬了他的诗情,童年的记忆,青少年的自恋、幻想和当作
家的梦。
10
熄了灯,暗中同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肌肤相挨,讲甚麽文革,没有比这更无聊的
了,也只有这样学中文又有德国头脑的犹太妞才有这兴趣。
“还说不去吗”你问。
“听著呢,”她说。
你说有位中年女编辑,同你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政工干部来叫她,说保卫处有她的
电话。几分钟後她回到办公室,收拾好桌上的校样,望著一屋子的人面无表情,说她丈
夫在家放煤气自杀了,她回去处理一下。同办公室的业务科长已经隔离了,处长老刘也
被打成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她只好向大家请一。第二天一早,她已经在办公室写
好了大字报,同
“自绝於人民,由自绝於党”的她丈夫划清界线。
“别说了,听了特别忧伤,”她在你耳边说。
你说你也没一点欲望。
“这究竟为甚麽?”她又问。
“要寻找敌人,要没敌人这政权还怎么专政?”
“这就是纳粹!”她愤愤然,
“你应该把这儿一都写出来!”
你说你不是历史学家,没被这历史吃掉就够侥幸的了,不必再买奉给历史。
“那就写你亲身的经历,你个人的经验。应该把这些写出来,会很有价值!”
“史料的价值?等有一天成千上万吨的档案都能公布,这不过是一叠废纸。”
“可索尔任尼津-”
你打断她说你不是斗士,不充当旗手。
“可总有一天会改变的!你不相信?”她需要信念。
你说你不是预言家,不活的虚妄中,不期待夹道欢迎,有生之年你再也不会回去,
也不必再浪费你剩下的这点性命。
她轻声说对不起,勾起你这些回忆,了解你的痛苦也就了解你,这你还不懂?
你说你从地狱里出来,不想再回地狱里去。
“可你需要说出来,这样你也许就轻松了,”她声音变得很柔,想宽慰你。
你问她玩过麻雀吗?或是见过小孩子玩麻雀吗?用根绳子栓住脚,一端牵在手里,
翅膀一个劲直扑打,飞不了的那麻雀,拨弄来拨弄去,临了便闭上眼,一动不动吊死在
绳子上。你说你小时候捉过螳螂,那碧绿的身子细长的腿,两把举起像大刀样的钳子,
挺神气,到小孩子手上,拴根细线,两折腾三折腾,几下便支解了。你问她是不是也有
类似的经验?
“可人不是麻雀!”她抗议道。
“当然也不是螳螂,”你说,
“也不是英雄,抗拒不了权力和暴力,只有逃命。”
房里充满黑暗,浓厚得似乎在流动。
“贴住我。”她声音浓厚绵软,折腾了你,又给你点安慰。你侧著她的睡裙,抱住
她肉乎乎的身子,但确实激不起欲望。她便抚摸你,手掌轻柔,感受她的温存。
“那麽,说说女人,一她柔声在你耳边撩拨,像个体贴的情人。就讲讲地。
“谁?”
“你那女人,她是不是叫林?”
你说那并不是你的女人,是别人的妻子。
“总之是你的情人,你有过许多女人?”
“要知道,那时候在中国,也不可能有。”
你又说,那是你第一个女人,说来她都不会相信。
“你爱她吗?”她问。
你说是她先挑逗你,你并不想搅进这种没希望的爱情中去。
“你还想她?”她问。
“马格丽特,问这干甚麽?”
“我想知道女人在你、心中的地位。”
你说她当然挺可爱,大学才毕业,人也漂亮,甚至可以说性感,那时在中国很少有
像她这样打扮的,穿的紧身的连衣裙,半高跟的皮鞋,当时都特别招摇。因为是高干子
女,处境优越,骄傲任性,缺的是点浪漫。而你只生活在书本和幻想中,照章行事的工
作对你来说乏味透顶,可又总有那些积极分子,想入党当官,下班之後还要加班搞毛著
学习小组,拉人陪绑,谁不参加,便认为思想有问题。你只有晚上九、十点钟之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