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他是我失而复得的幸福,是我生命火焰的热烈,是我表达自我的努力是说不出的甜蜜和痛,是永不可企及的古波斯花园里以炼金术重生的绝美的玫瑰。
在他崩溃的时候我也得到了高潮。我把湿漉漉的多汁的手指抽出来,放到嘴边,我嗅到了自己的味道,他咬住我的手指吮吸着,“是甜的,带一点麝香味,像煮了茴香桂皮鸭汤的味道,”他叹了口气,翻转身,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指。
晚上7点半,我和天天坐车来到外滩的和平饭店,在灯光明亮的大堂,我们见到了正焦急等待着的康妮和她的丈夫。
康妮一身盛装打扮,描金的红旗袍,很高的高跟鞋,脸上一丝不苟地画出浓墨山水,雍容的精神劲儿,有五六十年代好莱坞华人女星卢燕的派头。她一见到天天就哭起来,朝天天伸出两只手,却被天天躲避开去,西班牙男人朝她靠近一步,她顺势依在丈夫的胸口不停地拿绢帕擦眼泪。
她即刻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微笑,对天天说:“我真的没想到你长得这么瘦又这么好看,我实在,…太高兴了,哦,我来介绍一下,她搀着丈夫的手向我们走近一步,“这是我的先生胡安,”她又扭头对胡安说:“这是天天和CoCo。”
我们相互握了握手,“大家肯定都饿了,去吃晚饭吧,”胡安用一口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说。他是典型的西班牙斗牛士的形象,四十多岁的样子,高大、健壮、英俊,一头栗色的鬈发,浅棕色的眼睛,高鼻梁,厚厚的嘴唇下方有一道西方人特有的凹痕,似乎用刀刻出来,使下巴显得格外有力而性感。他与康妮看上去很般配,美女与英雄故事的中年版,似乎康妮还年长了三四岁左右。
我们坐一辆车来到衡山路,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天天坐在后排我与康妮当中,身体僵硬像块大铅陀一样。
胡安不时地用西班牙语轻叹,大概是说车窗外的城市夜景很美吧,他第一次来中国,在达克斯那个小镇上,只在张艺谋、陈凯歌的电影里见过哀怨的中国女人,穿大褂的中国男人。他娶的中国女人也很少谈论家乡,所以眼前的上海如此摩登艳丽实在与他预料的相差千万里。
从一条小巷子穿进去,在路灯和两边缠满长春藤墙面中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几幢比邻而置的欧式老洋房。走进亮着灯箱的院子,是一家叫“杨家厨房”的中餐馆,里面布置并不夸张,菜也都是清爽简单的家常菜,我不大清楚才来上海没多久的康妮是如何找到这深巷里的小餐馆,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吃饭说话的幽静地方。
康妮请我点菜,餐馆老板是个台湾人,他走过来与康妮寒暄,似乎双方竟已很熟识。胡安报了两个生硬的中文单词“凤爪”、“猪肚”,他解释说他不要吃这两样菜,刚到上海时他就尝过,当天晚上就腹泻了。康妮补充说:“还送去华山医院打吊针,也许只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与凤爪、猪肚不一定有关系。”
天天一直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只管抽烟发呆,对我们的谈话似乎不闻不问。他能同意今夜出来一趟见亲生母亲已是很不易了,所以不能一下子又强迫他笑脸相迎或热泪潸然。
这顿饭吃得很缓慢,康妮一直在回忆她做孕妇直至生下天天到天天13岁以前的那段时光,种种细枝末节她仍牢记着,如数家珍般地一一道来,“我怀孕的那段时间,经常坐在床头盯着一张日历看,日历上是个外国小女孩在草地上玩气球的照片,我觉得那个小女孩好看得要命,就总是想我也会生那么好看的一个小孩子,果然后来我在医院里就得到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宝宝,虽然是男孩,但五官十分精致美丽。”
她边说着边凝视着天天,天天目无表情地剥着一只竹节虾虾壳,她用简短的西班牙文对丈夫解释刚才她所说的话,胡安显出赞同的表情,对我说,“他真的很漂亮,有一点点像女孩子。”我不置可否慢慢喝着红酒。
“在天天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能画画了,他画了一幅画叫‘妈妈在沙发上织毛衣’,画得很有趣,地板上的毛线团长着小猫的眼睛,妈妈织毛衣的手有四只。他总问我为什么可以边看电视边打毛衣,手又动得那么快…”康妮的声音低低地,笑声却很响,像是有人在命令她必须这么大声地笑出来似的。
“我只画过爸爸修自行车。”天天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我睁大眼睛瞥了他一眼,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有点凉,席间陷入一片突如其来的沉默,连胡安也似乎听懂了天天说话的意思,天天的话无形中打破了众人都不愿涉及的一个禁忌,有关他死去的生父的任何事都是微妙而不祥的。
“我还记得天天9岁那年喜欢上了邻居家的一个6岁小女孩,喜欢是喜欢的来…”康妮用上海话继续讲述往事,她脸上摆出自然而嗔怪的表情,任何母亲在回忆儿子小时候轶事野史时都应该有这种表情的,然而她的双眼充满了幽暗的阴郁之情,但她继续说下去,仿佛正面临一场有关大局安危的考验,她不得不凝聚起力量与某种东西对抗。
“他把家里漂亮的小玩意儿,闹钟、花瓶、玻璃球、卡通画、巧克力罐甚至还偷了我的口红和项链一骨脑儿送给了隔壁那小姑娘,真是厉害呀,差点把家都偷空了。”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又是大声地笑,像是弹一架坏了鼓簧片的钢琴在空气中引起了震动和恐慌。
“我的儿子为了他喜欢的人可以不顾一切,”她低语着,看着我,微微一笑,灯光不太亮,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眼中的一丝复杂的表情,有妒忌也有爱。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天天打了个哈欠,转脸问我。康妮显得有一丝紧张,“既然你累了,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她对天天说,然后招手示意结账,又示意丈夫从包里拿点东西出来,是两份用花纸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谢谢,天天淡淡地道了谢,这么些年来,康妮给他的钱与礼物,他只是顺其自然地收下,他对此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就像每天都要睡觉吃饭一样,他本能在需要这些,仅此而已。我也道了谢。
“我和胡安送你们回家,然后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胡安用英语说,“我看了一份英文杂志《Shang Hai Now》听说外滩停泊了一艘豪华的奥丽安娜号游船,已开始对游客开放,你们不想一起去看看吗?”
“亲爱的,反正机会很多,下次再去吧,天天已经累了。”康妮握住丈夫的手说,“哦”,她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出去的时候,可以顺便看一下我们定下来做餐馆的房子,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月亮很圆很亮地挂在空中,月光下的一切透着淡淡的神秘,淡淡的冷。走进眼前这个亮着一盏圆灯,围着一圈雕花铁栏,铺了淡红地砖的院子,迎面是一幢三层楼高的老洋房,似乎已修葺整理过,整幢建筑依旧显得生气勃勃,而那种经历70年代历史积淀下来的优雅。华美又是从建筑物的房子里透出来的,是历历风尘掩不住的,也是新房所无法摹仿的。房子东、南两面都有石阶迤逦而上,占去那么宽阔开朗的空间,在寸地千金的上海老租界区里显得很奢侈。
几棵百年樟树、梧桐把茂密浓厚的绿阴伸展开来,像裙裾上蕾丝花边一样点缀了这个院子和这幢三层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