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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送我到了汽车站。车站上她遇到许多熟人,-一打招呼,同每一个都有那么多话,显得自然而轻松,唯独目光不望着我,我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听见她在介绍我,说是个作家,来这里收集民歌的。直到车开动的那一刹那,我才又看见了她的目光,明亮得让我受木了,受不了她那种单纯的渴望。

四十六

  她说她憎恶你!

  为什么?你盯住她手上玩着的刀子。

  她说你葬送了她这一生。

  你说她年纪还不算大。

  可你把她最美好的年华都败坏了,她说你,是你!

  你说还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你可以,她说她已经晚了。

  你不明白为什么就晚了?

  因为是女人。

  女人和男人都一样。

  你说得真好听,她冷笑。

  你看见她把刀子竖起来,你便也坐起来。

  她不能这样便宜了你,她说她要杀死你!

  杀人要偿命的,你说,挪开身子,提心吊胆望着她。

   这条命已经不值得活了,她说。 你问她原来是为你活着?你想缓和一下气氛。为谁活也不值!她把刀尖冲着你。把刀子放下!你提防她。你害怕死?她又冷笑了。谁都怕死,你愿意承认你怕死,让她好放下刀子。

她就不怕,她说到了这份上,什么都不怕!

   你不敢激怒她,可你必须保持你语言的锋芒,不让她看 出你真的害怕。

  犯不着这样死,你说有更好的死法,寿终正寝。

  你活不到那么久了。她说,手上的刀光闪烁。

  你挪开了一点,侧身望着她。

  她突然哈哈大笑。

  你问她是不是疯了?

  疯也是你逼的,她说。

  逼你什么了?你说再也无法同她生活在一起,只好分手。在一起是双方自愿,分开也是自愿的。你尽量说得平静。

  没那么容易。

  那就到法院里去。

  不去。

  那就双方分开。

  她说不能这样便宜了你,举起刀子,逼近你。

  你站了起来,坐到她对面。

  她也站了起来,裸露着上身、乳房垂挂,目光睁亮,高度兴奋。

  你忍受不了她这种歇斯底里,忍受不了她这样任性发作。你下决心必须离开,避免再刺激她,只好转而说还是谈点别的吧。

  你想躲?

  躲什么?躲避死呀,她嘲笑你,转动刀子,身体摇晃,像个屠妇,又不很熟练,只乳头颤抖。你说你厌恶她!终放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早就厌恶了,可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叫了起来,被击中了,不光乳头,全身都颤抖。

  那时候还没到这程度,你说没想到她变得这样令你恶心,说你打心底憎恨她,把最恶毒的话掷向她。

  你早说就好了,早说就好了,她哭着垂下了刀尖。

  你说她这一切举止都叫你止不住噙心!你决心刺伤她到底。

  她扔下刀子叫喊,你只说这句话就好了,一切都晚了,都晚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呀?你为什么不早说?她歇斯底里嚎叫,用拳头捶地。

  你想安慰她一下,但你这番努力和终放下定的决心将归故徒劳,一切又将重新开始,你将更难以摆脱。

  她大哭大闹,赤裸的身体在地上打滚,也不顾刀子就在身边。

  你弯腰伸手想把刀子拿开,她却一把抓住刀刃。你掰开她的手,她握得倒更紧。会割破手的!你朝她大叫,拧她胳膊,直到她撒手。血殷红的从她掌心流了出来。你掐她手腕,努力捏住她的动脉,她另一只手又抓起刀子。你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她愣住了,刀子从她手上掉了下来。她傻望着你,突然像一个孩子,眼里透着绝望,泣不成声。

  你止不住有些怜悯,抓起她受伤的手,用嘴给她吸血。

  她放是搂紧你哭,你想要挣扎,她双臂却越箍越紧,硬把你拉向她怀里。这干什么?你十分愤怒。

  她要你同她作爱,就要!她说她就要同你做爱!

  你好不容易挣脱,气喘吁吁,你说,你不是牲口!

  你就是!你就是畜牲!她狂叫,瞳仁里闪出异样的光。

  你只好一边安慰她,一边哀求她不要这样,求她平静下来。

  她喃喃呐呐,又啜泣着说她爱你,她这样任性发作也出于爱,她害怕你离开。

  你说你不能屈从于女人的任性、无法生活在这种阴影里,她令人窒息,你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奴才,不屈从任何权势的压力,哪怕动用任何手段,你也不屈从任何女人,做一个女人的奴隶。她说她给你自由,只要你还爱她,只要你不离开,只要你还留在她身边,只要你还给她满足,只要你还要她,她绞曲在你身上,疯狂吻你,在你脸上身上喷吐唾液,同你滚成一团,她胜利了,你抗拒不了,又陷入肉欲里,不能自拔。

四十七

  我走在山阴道上,前后无人,赶上途中下雨。先是小雨,由它落到脸上,倒也舒服。继而越下越大,我只好一路小跑,头发衣服都淋湿了,见路边上方有个岩穴,赶紧爬了上去,里面竟堆了许多劈好的木柴。这洞顶颇高,一角斜伸过去,里面透出一道光线。从粗粗凿成的石级上去,有一个石头砌的灶台,上面搁一口铁锅,那光线是从灶台斜上方的一条岩缝中射进来的。

  我转身,后面有用木头草草钉就的一张床,铺盖卷起,坐着个道士,正在看书。我不免诧异,也没敢打扰他,只是望着岩缝间不停抖动的灰白的雨线。雨下得肯定很大,我一时走不了。

  "不要紧的,这里歇着好了,"倒是他先说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蓄着垂到肩头的长发,穿一身宽大的灰衣灰裤,年纪看来大约三十岁上下。

  "你是这山里的道土?"我问。

  "还不是。我替道观打柴,"他回答道。

  他铺上封面展开的是本《小说月刊》。

  "你对这也感兴趣?"我问。"看着混时光,"他不经意说,"你身上都湿了,先擦一擦。"说着,从灶锅里打了一盆热水,递给我一块毛巾。

  我谢了他,干脆脱光膀子,擦洗了一遍,舒服多了。

  "这真是个好去处!"我说着在他对面的一段木头上坐下。"你住在这洞里?"

  他说他就是这山底下村子里的人,但他厌恶他们,他兄嫂、乡邻和乡里的干部。

  "人人都看重钱,人与人之间都只讲利害,"他说,"我同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那你就打柴为生?"

  "我出家快一年了,只是他们还没有正式收留我。"

  "为什么?"

  "老道长要看我是不是心诚,有没有恒心。"

  "那他会收下你吗?"

  "会的。"

  这就是说他坚信他自己心诚。

  "你一个人长年这样在山洞里住着不苦闷吗?"

  我望了望那本文学刊物,又问。

  "比我在村里要清静自在得多,"他平心静气回答我,并不觉得我有意搅扰他。"我每天还做功课,"他补充道。

  "请问,都做些什么功课?"

  他从被子底下摸出一本石印的《玄门日课》。

  "这雨天做不了事,才看看小说,"他看见我总注视他搁在铺上的那本期刊,又解释道。

  "这些小说对你做的功课有没有妨碍?"我还是有些好奇,想知道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