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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先金鸡独立,将腿轻轻抱住,直举过头。众人鼓掌。再正面两腿横开劈叉,稳坐在条凳上,纹丝不动,人又叫好。继而叉开两腿,后仰折腰,瘦小的脾间挺突出阴阜,众人都屏住了气息。又见她头从胯下缓缓伸出,便怪异了,再收紧两腿,夹住这颗拖着长辫子的少女的头,倒睁两颗圆黑的眼睛,透出一股悲哀,仿佛望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然后,双手抱住她那张孩子气的小脸,像一只怪异的人形的红蜘蛛,询视众人。有人刚要鼓掌即刻又止住了。她改用手撑住身体,抬起下垂的两腿,再单手旋转起来,红绸衣里两粒乳头绑得分明。听得见人声喘息,空中散发出头发和身上的汗味。一个小儿刚要说什么,被抱着他的女人嘘了一声,轻轻打了一巴掌。这红衣女孩咬紧牙关,小腹微微起伏,脸上亮着润湿的光泽。都在这清明澄澈的月光之下,背后是幽深的山影,她扭曲得失去了人形,只有两片薄薄的嘴唇和一双乌亮的眼睛还显出痛苦,这种痛苦也扇动人残忍的欲望。这一夜,人都兴奋得不行,像打了鸡血,虽已夜深,远近的房舍大都透出灯光,屋里说话和东西的碰撞响动良久。我也无法入睡,信步又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空场子上,吊在竹篙上的汽灯已经撤走了,只有明澈如水的月光。我很难相信,在这座庄严肃穆深造的山影下,人们才演出过这人形扭曲得超乎自然的场面,疑心是梦。

六十

  "你跳舞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

  你才同她认识,跳第一个舞,她就这么说。你问她:

  "怎么啦?

  "跳舞就是跳舞,不要故作深沉。

  你哈哈笑了。

  "严肃点,搂着我。

  "好的,"你说。

  她噗哧又笑。

  "笑什么?"你问。

  "你不会搂紧点?

  "当然会。

  你搂紧她,感到她有弹性的胸脯,又闻到了她敞领的颈脖肌肤温暖的香味,房里灯光很暗,搁在墙角的台灯挡上一把张开的黑布伞,一对对跳舞的人脸都模糊不清。录音机放着轻柔的音乐。

  "这样就很好,"她低声说。

  她柔软的鬓发被你呼吸吹动,撩触你的脸颊。

  "你挺讨人喜欢,"你说。

  "什么话?

  "我喜欢你,可不是爱。

  "这样更好,爱太累得慌。

  你说你也同感。

  "你同我是一路货,"她笑着感慨道。

  "正好配对。"

  "我不会同你结婚的。"

  "为什么要?"

  "可我就要结婚了。"

  "什么时候?"

  "也许是明年。"

  "那还早。"

  "明年也不是同你。"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问题是同谁?"

  "总之得同人结个婚。"

  "随便什么人?"

  "那倒不一定。不过我总得结回婚。"

  "然后再离婚?"

  "也许。"

  "那时咱俩再一起跳舞。"

  "也还不会同你结婚。"

  "为什么一定要?"

  "你这个人感觉很好。"她似乎是由衷之言。

  你说了声谢谢。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密集的万家灯火,那些整整齐齐竖起明暗不一的灯光该是同这一样长方盒子式的一幢幢高层住宅,轰轰不息的车辆声隐隐传来。有一对舞伴突然在这不大的房里转起圈来,从背后撞了你一下,你赶紧煞住脚,扶抱住她。

"你不要以为我夸奖你舞跳得好,"她抓住机会又来了。

  "我跳舞不是为的表演。"

  "那为什么?同女人亲近?"

  "也还有更亲近的办法。"

  "你这张嘴也不饶人。"

  "因为你总不放过我。"

  "好,我不说了。"

  她偎依着你,你闭上眼睛,同她跳舞真是一种享受。

  你再见到她,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刮着寒冷的西北风。你顶风蹬着自行车,马路上落叶和纸屑被风追逐得时不时腾起。你突然想起去看一位画家朋友,等风小点再走。拐进一条路灯昏黄的小巷,只见一个独单的行人缩头缩脑的背影,顿时有点凄凉。他那漆黑的小院里,只在窗上透出点光亮,微微闪动。你敲了一下房门,里面一个低沉的嗓子应了一声。他开了房门,提醒你注意暗中脚下的门槛。房里有一根小烛光,在一个锅开的椰子壳里摇晃。

"够意思,"你挺欣赏这一点温暖,"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他回答道。

  屋里挺暖和,他只穿了件宽厚的毛衣,一蓬茅草样的头发。冬天取暖的火炉子也装上了烟筒。

  "你是不是病了?"你问。

"没有。"

烛光边上有什么动了一下,你听见他那张破旧的长沙发的弹簧吱吱作响,这才发现沙发一角还靠着个女人。

  "有客人?"你有些抱歉。

  "没关系,"他指着沙发说,"你坐。

  你这才看清了,原来是她。她懒洋洋伸出手同你拉了一下,那手也有气无力,十分柔软。她垂着长头发,用嘴吹了一下垂在眼角的一缕。你开个玩笑: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原先好像没这么长的头发。

  "我有时扎起来,有时散开,你没注意就是了。"她抿嘴笑。

  "你们也认识?"你这画家朋友问。

  "一起在一个朋友家跳过舞。

  "你这倒还记得?"她有点嘲笑的意味。

  "同人舞都跳过,还能忘了?"你也开始了。

  他去捅炉子,暗红的炉火映照在房顶的纸棚上。

  "你喝点什么?"

  你说你只是路过,就便来坐一坐,一会就走。

  "我也没什么事,"他说。

  "没关系…"她也说了声,声音很轻。

  之后,他们都沉默了。

  "你们继续说你们的,我来取暖,寒流来了。等风小一些,我还得赶回去,"我说。

  "不,你来得正好,"她说,下面就又没话了。

  "应该说我来得不巧。"你想你还是应该起身。

  你这朋友不等你起身便按住你肩膀说:

  "你来了正可以一起谈点别的,我们俩该谈的已经谈完了。

  "你们谈你们的,我听着,"她给缩在沙发里,只见她苍白的脸上一点轮廓,鼻子和嘴都很小巧。

  你没有想到,过了很久,有一天,大中午,她突然找到你门上。你开了房门,问: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难道不欢迎?

  "不,正相反。请进,请进。

  你把她让进门里,问是不是你那位画家朋友告诉她你的地址。你已往见她都在昏暗的灯光下,你不敢确认。

  "也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别人,你的地址也保密吗?她反问你。

  你说你只是想不到她居然光临,不胜荣幸。

  "你忘了是你请我来的。

  "这完全可能。

  "而且地址是你自己给我的,你都忘了?

  "那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你说,"总之,我很高兴你来。

  "有模特儿来,还能不高兴?

  "你是模特儿?"你更诧异。

  "当过,而且是裸体的。

  你说你可惜不是画家,但你搞业余摄影。

  "你这里来人都站着?"她问。

  你赶紧指着房间说:

  "在这里就如同在你自己家里一样,随便怎样都行。你看这房间也就知道,房主人没一点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