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阵用双手抱住小狼的后脑勺,再用两个大拇指,从小狼脸颊的两旁顶进去,掐开小狼的嘴巴。他发现咽喉伤口的血已经减少,但是那颗坏牙的根上仍 在渗血,便紧紧捧住小狼的头,让杨克摸摸狼牙,杨克捏住那颗黑牙晃了晃,说:牙根活动了,这颗牙好像废了。陈阵听了,比拔掉自己一颗好牙还心疼。两天来, 小狼一直在用血和命反抗牵引和囚禁,全身多处受伤,还居然不惜把自己的牙咬坏。陈阵松了手,小狼不停地舔自己的病牙,看样子疼得不轻。杨克又小心地给小狼 的四爪上了药。
晚饭后,陈阵用剩面条、碎肉和肉汤,给小狼做一大盆半流食,放凉了才端给小狼。小狼饿急了,转眼间就吃得个盆底朝天。但是陈阵发觉,小狼的吞咽 不像从前那样流畅,常常在咽喉那里打呃,还老去舔自己那颗流血的牙。而且,吃完以后,小狼突然连续咳嗽,并从喉咙里喷出了一些带血的食物残渣。陈阵心里一 沉:小狼不仅牙坏了,连咽喉与食道也受了重伤,可是,有哪个兽医愿意来给狼看病呢?
杨克对陈阵说:我现在明白了,狼之所以个个顽强,不屈不挠,不是因为狼群里没有“汉奸”和软蛋,而是因为残酷的草原环境,早把所有的孬种彻底淘汰了。
陈阵难过地说:可惜这条小狼,为自己的桀骜不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人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可狼是三个月看大,七个月看老啊。
第二天早晨,陈阵照例给狼圈清扫卫生的时候,突然发现狼粪由原来的灰白色变成了黑色。陈阵吓得赶紧掐开小狼的嘴巴看,见咽喉里的伤口还在渗血。 他急忙让杨克掐开狼嘴,自己用筷子夹住一块小毡子,再沾上白药,伸进狼咽喉给它上药,可是咽喉深处的伤口实在是够不着。两个人使尽招数,土法抢救,把自己 折腾得筋疲力尽,一个劲后悔怎么没早点儿自学兽医。
第四天,狼粪的颜色渐渐变淡,小狼重又变得活跃起来,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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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期里一切文 明都沿着 君主政体的路线,即君主专制政体的路线上生长和发展。从每一个君主和朝代,我们看到似乎有一个必然的过程,即从励精图治而走向浮华、怠惰和衰微,最后屈服于某个来自沙漠或草原的更有朝气的家系。
…
我们看到所有的游牧民都一样,不论是诺迪克人、闪米特人,或是蒙古利亚人,他们的本性比起定居民族从个人角度来说更乐从和更刚毅。
– (英)赫·乔·韦尔斯《世界史纲》
毕利格老人再也不被邀请到团部师部去开生产会议,陈阵经常见他闲在家里,坐在蒙古包里默默地做皮活。
经过夏秋的雨季,马倌、牛倌和羊倌的马笼头、马缰绳、马嚼子和马绊子,被雨水一遍遍地淋湿泡软,都已严重脱硝,又被太阳一遍遍地晒干、晒硬、晒裂,皮马具的牢度大大降低。马匹挣断缰绳,挣脱马绊子逃回马群的事经常发生。
毕利格老人总算有时间为家人,为小组的马倌和知青做皮活了。陈阵、杨克和高建中经常抽空到老人的蒙古包学做皮活。十几天下来,他们三人都能做出像模像样的马笼头、马鞭子了。杨克还做出了难度最大的马绊子。
老人宽大的蒙古包成了蒙古皮活作坊,堆满了白生生的牛皮活计,弥散着呛鼻的皮硝气味。所有的活计就差最后一道工序-给皮件上旱獭油。
旱獭油是草原上最高级最奇特的动物油。内蒙高原冬季奇寒,羊油黄油、柴油机油都会凝固,而唯独旱獭油始终保持液态,即便在零下30℃的隆冬,也能把稠黏的旱獭油从瓶子里倒出来。
獭油是草原的特产,牧民家的宝贝,家家必备。在数九寒天的白毛风里,马倌羊倌只要在脸上抹上一层獭油,鼻子就不会冻掉,脸面也不会冻成死白肉。 用獭油炸出来的蒙式面果子,色泽又黄又亮,味道也最香。獭油果子往往只出现在婚礼的宴席和招待贵客的茶桌上。獭油还可以治烫伤,效果不比獾油差。
獭油和獭皮又是牧民的主要副业收入来源之一。每年秋季獭毛最厚、獭膘最肥的时候,牧民都会上山打獭子。獭肉自己吃,獭皮和獭油则送到收购站和供 销社换回砖茶、绸缎、电池、马靴、糖果等日用品。一张大獭皮四块钱,一斤獭油一块多钱。旱獭皮是做女式皮裘的上等皮料,全部出口换汇。大獭子有一指厚的肥 膘,可出两斤獭油。牧民打一只大獭子,除了肉以外可收入五六块钱。一个秋季打上百只旱獭就可收入五六百块钱,比羊倌一年的工分收入还要多。在额仑草原,牧 民半牧半猎,主业虽然是牧业,但许多人家的主收入却来自猎业。光打旱獭一项就可超过放羊,如果加上打狼,打狐狸、沙狐、黄羊等等的收入就更多了。当时额仑 牧民生活的富裕程度,超过北京城里中等干部的家庭,几乎家家都有让城里人吃惊的存款。
但是,牧民的猎业收入并不稳定。草原的野生动物像内地的果树一样,也有大年和小年,由气候、草势、灾害等因素决定。额仑草原的牧民懂得控制猎业 的规模,没有每年增长百分之几的硬性规定指标。野物多了就多打,野物少了就少打,野物稀少了就不打。这样打了千年万年,几乎年年都有得打。
牧民打旱獭子,獭皮基本都卖掉,但獭油大多舍不得卖。獭油用途广,消耗量也大,用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在皮活上。抹上獭油的皮活,呈深棕色,顿时变 得漂亮柔韧起来。如果在雨季常常给皮马具上獭油,就不容易脱硝,延长使用寿命,减少事故发生。獭油用量大,用途广,因此,牧民家中的存货往往就接不到来年 的打獭季节。
老人望着满满一地毡的皮活,对陈阵说:家里就剩半瓶獭油,我也馋獭肉了,这会儿的獭子肉最好吃。从前的王爷到这季节就不吃羊肉啦…明天我带你去打獭子。
嘎斯迈说:等我炼出獭油,你们几个都上我这儿来喝茶吃獭油果子。
陈阵说:那太好了。今年我也得多存一些獭子油,不能老到你这儿大吃大喝。
嘎斯迈笑道:自打你养狼以后,都快把我给忘了。这几个月,你上我家喝过几回茶啊?
陈阵说:你是组长,我养狼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是吓得不敢见你了。
嘎斯迈说:要不是我护着你,你那条小狼早就让别组的马倌给打死了。
陈阵问: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嘎斯迈笑道:我说,汉人都恨狼,还吃狼,只有陈阵杨克喜欢狼。那条小狼就像是他们俩抱养来的孩子呐。等他俩把狼的事情闹明白了,就跟我们蒙古人一个样啦。
陈阵满心感激,连连道谢。
嘎斯迈朗声大笑:怎么谢?那就给我做一顿“馆子”吧。我想吃你们汉人的大中…羊肉宪兵(大葱羊肉馅饼)。陈阵听得直乐。嘎斯迈给陈阵使了个眼色,又悄悄指了指一直闷闷不乐的老人说:你阿爸也喜欢吃汉人的“宪兵”。
陈阵终于乐出声来,立即说:张继原从场部买来好多大葱,还有半捆呢。今天晚上我就把东西拿过来给你们做,让阿爸、额吉和你们全家吃个痛快。
老人脸上稍稍有了些笑容,说:羊肉不用拿了,我这儿刚杀了羊。高建中做的馅饼,比旗里馆子做的还好吃。叫杨克,高建中一起来,我们喝酒。